美國男性和女性不想結婚生子的原因有何不同？

沃頓商學院的思德•弗裏德曼（Stew Friedman）的書作《嬰兒潮一代：男性和女性的新選擇》（Baby Bust: New Choices for Men and Women in Work and Family）在出版十周年紀念日宣佈重新發行，並有一個令人矚目的新序言。

這本書以實證調研為基礎，探討了美國年輕人在一個越來越難以養育孩子的社會中生育態度的變化。他分析了出生率為何下降，以及相差20歲的兩代人對工作和家庭的看法如何變化。

弗裏德曼也是《作為領導者的父母》（Parents Who Lead）一書的作者，他是“全面領導力”（Total Leadership）管理諮詢機構的首席執行官。

以下是經過編輯的訪談記錄。

沃頓知識線上：這真的很有趣，看看在我們美國，競爭激烈、要求苛刻的工作文化是如何導致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質疑他們是否想結婚生育。

弗裏德曼博士是一位組織心理學家。他於1984年加入沃頓商學院工作，並於90年代初設立了沃頓領導力培訓專案和沃頓工作/生活整合專案。他是一位在這個研究領域備受好評的專家，因其卓越的教學能力和對管理思想的影響獲得過很多獎項。他現在是沃頓的管理學名譽實踐教授。

思德，今天是這本嬰兒潮面世的十周年紀念日。它是為紀念這一時刻而重新發行的。祝賀你，這是一個成就。

弗裏德曼：謝謝。我很高興有這個新版本，並感謝沃頓商學院出版社的幫助。

沃頓知識線上：這本書是基於你對沃頓畢業生的研究。你調研過1992屆學生，20年後又調研過2012屆學生。你調查了他們對工作和家庭的看法和態度。是什麼激發了你寫這本書？

弗裏德曼：早在上世紀80年代，我就在領導力發展、人才管理以及公司如何培養和選拔下一代高管方面與各類企業進行過研究和實踐。那是我在密歇根大學的畢業論文主題。然後80年代末，我成為了一名父親，這改變了我的生活。

在第一次見到兒子的那一刻，我意識到有一個新使命要探索。那就是，我將如何為這個他將茁壯成長的世界做出貢獻？

我把這個問題帶給了所有人，包括沃頓學生：“作為未來的商業領袖，你將如何在公司中培養下一代人才？”那次對話讓我更加積極地進行研究，開始開發教學模式，並分享人們如何將生活的不同部分融合在一起以實現互利的知識。然後我在1991年啟動了工作/生活融合專案，該專案找到了擅長這方面研究的同伴，並確定了是什麼幫助他們作為父母平衡人生的各個方面。

我們從1992年開始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研究，這是嬰兒潮一書研究的最初基礎。我們開始跟蹤沃頓不同階層的學生。隨著專案的發展和我自己年齡的增長，在20年後的2012年，我們決定重新找回1992年的學生，問他們一系列關於生活、職業、希望、夢想、激情、興趣和政治觀點的問題。我們還調查了當時正面臨畢業的2012屆學生，這使我們能夠進行一項相隔20年的縱向跨代研究。

因此，我們比較了1992屆和2012屆這兩代學生。我們進行了真正的跨代比較。這就是嬰兒潮一書的研究內容。

現在是2024年，研究已經過去了10年，我有機會提供一些新的評論。當我查看1992屆和2012屆的比較數據時，最讓我震驚的主要發現是，男女對生育興趣的變化。反應量表為“是/可能/不確定/可能不是/否”。1992年，約78%、79%的男性和女性表示“是”或“可能”。2012年，這一數字下降到42%、43%。

沃頓知識線上：真是太戲劇性了。

弗裏德曼：我想，“不，那不可能。這是一個太大的下降。”但這是真的。這成為我們研究這兩代人變化中的焦點問題。在這本書中，我描述了這種變化，以及為什麼年輕人生孩子越來越少，這對男和女來說又如何不同。

為什麼千禧一代對生孩子不太感興趣？

沃頓知識線上：這兩代人在生育態度觀念上有著驚人差異。正如你在書中所說，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能描述下嗎？

弗裏德曼：人們現在不太想要孩子了。有些人對這本書最初的反應是，“哦，那只是沃頓商學院的學生。不能代表全部。”但事實證明，這些結論並非只存在於精英高校畢業生，這是美國和全球的趨勢。

有很多原因可以解釋。這並不是說他們認為婚姻和生育不重要，這兩項仍被視為人生的重要部分。只是真正做到結婚生育的人越來越少。

對於男性來說，這在一定程度上與他們對現代父親的定位態度不同有關。就在家庭中的角色預期而言，與老一代相比，新一代父親希望更多地積極參與孩子的養育，並能夠滿足家庭的需求。然而，他們對自己能否滿足這些需求表示擔憂。例如，我們發現，背負高額學生債務的年輕男性不太可能想要孩子，因為他們害怕無法提供足夠的支持。他們還預期，由於希望積極參與父親的角色，可能與伴侶的關係會發生更大的矛盾，以及與職業生涯也會有一些衝突。

對於女性而言，千禧一代女性（2012年畢業生）生育興趣下降有不同的原因。一個是有了更大的自由。與X一代（1992年畢業生）相比，她們更有選擇不做母親的意識。現在不生孩子的社會壓力不像以前那麼大了。

同時，她們也對自己在社會中的角色感到矛盾。越來越多的女性認為通過工作為社會做出貢獻很重要，她們認為這一角色與養育孩子的時間和精力之間存在衝突。

這些只是這兩代人對於生育的心態變化的一部分。

兩代人婚姻生育觀念的變化

沃頓知識線上：X一代似乎戴上了玫瑰色的眼鏡。他們認為可以實現人生目標，可以做到這一切。千禧一代是睜大眼睛投入其中。他們關心學生債務問題；他們關心氣候變化；他們擔心社會不公。這讓我想起了貝蒂·弗裏丹（Betty Friedan）的名言，“你可以擁有一切，只是不能同時擁有。”感覺千禧一代減少了對生活的幻想，並明白必須做出選擇。這個描述對嗎？

弗裏德曼：比較這兩代人的一個有趣觀察結果是，在對待職業/家庭的運作方式方面，男性的態度似乎變得更加平等。男性在家裏會更加活躍，家庭責任分配也會更加平等。

然而，就你的觀點而言，女性似乎從上一代人身上學到了一些慘痛教訓，也許X一代對生活持更樂觀的看法，並沒有完全預見到這些教訓。千禧一代女性比之前幾代人更不認為家庭關係是平等的。她們認為要滿足家庭角色肯定會做出犧牲，比20年前的女性更需要做出犧牲。

結果是，人們對平等主義的婚姻關係、雙職工家庭關係以及夫妻將如何工作的態度趨於一致。現在的男女比過去更加一致。我認為，在這種觀察中，有一種樂觀的意味。

沃頓知識線上：同樣令人震驚的是，你調查的很多年輕男性表達了他們的擔憂。雖然他們認為女性的職業生涯與他們是平等的。他們認為自己在父親身份上的作用比前幾代人要大得多。但他們擔心如何實現這一目標。如果今天你調研2022屆學生的態度，可能會發現什麼差異？

弗裏德曼：過去的十年真的很動盪。這本書剛出版時（2013年）我觀察到的趨勢還在繼續。出生率持續在下降，這是可怕的前景。新冠疫情使人們對工作與生活的關係的看法發生了根本轉變。人們越來越認識到，工作之外還有生活。人們更加意識到要在生活的不同部分之間建立有效的界限。這種轉變已經發生了，雖然這是一件好事。然而，數位化革命創造了一個更難專注於某一件事的環境。而年輕人在社會關係上實際上越來越孤立和疏遠。這不僅是我個人的觀察。有很多研究支持這一點。我認為現今的社會讓他們更難建立人際聯繫，更難讓他們想成為父母。

當然，還有氣候變化，這已經成為了更加現實的問題。當我在MBA課程“全面領導力”中討論研究的最初發現時，學生們閱讀了研究結果，然後探討了氣候變化對未來商業理念的影響。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激烈的辯論：把孩子們帶到一個不適合居住的世界裏道德嗎？除了氣候變化，世界上正在發生很多混亂變化值得擔憂。我認為這使得人們對成為父母越來越不自信。

如何為未來父母創造一個更美好的社會？

沃頓知識線上：您還為我們提供了政策和實踐建議。您有一些社會、組織和個人層面的建議？

弗裏德曼：我們在政策層面看到了一些變化，儘管還不夠快或足夠大。首先是家庭醫療假和兒童保育。我們遠遠落後於世界其他國家，這是一個政治意願的問題。我們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還遠遠不夠。真正的行動是在市和州一級，它們更具可塑性。但在聯邦層面，進展甚微。社會政策的變化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對我們投票支持的人產生影響的事情。

在組織層面，也取得了進步。企業正在回應勞動力市場的需求，員工希望對自己的生活有更多的靈活性和控制權。我們看到人們對這些需求有了更多理解和尊重。仍有許多阻力。但正在改變，而且將繼續下去，因為年輕人—尤其是Z世代—正在對抗這種阻力，推動變革。

大約20年前，我離開了沃頓商學院幾年，成為福特汽車公司領導力發展專案的負責人。我們開發了一種稱為“全面領導力”（Total Leadership）的領導力培養模式。你可以在totalleadership.org上瞭解具體資訊。這是一種系統的方法，通過瞭解什麼對你來說重要，並不斷嘗試如何完成任務，來學習成為一名更好的領導者，擁有更豐富的生活。專案在幫助人們找到更大的自由，創造更多的和諧和更快成長為領導者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成果。

這項工作的最新版本是一本名為《作為領導者的父母》（Parents Who Lead）的書，我們在書中吸取了全面領導力模式和實踐的精髓（我在沃頓商學院教了20多年），並將其應用於父母。我們與一組沃頓校友合作，共同開發了一套工具，幫助父母在價值觀和集體願景方面達成一致，誰對他們最重要，如何以有意義的方式與這些人建立聯繫，以及如何作為一個家庭彼此更親密，更信任，更好地滿足父母和孩子的需求。

沃頓知識線上：在這本書中，我認為的重要資訊是：你鼓勵人們反擊“工作是榮譽徽章”的觀念，挑戰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的英雄主義意識。你鼓勵男性抵制男性氣概的刻板印象。你可以說，“不，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方式。我可以找到更深入和豐富、更有意義的生活”。

弗裏德曼：正如你引用貝蒂·弗裏丹的話所說，你不可能一次擁有所有。但如果我們認真對待這樣一個想法，即要成長為一個人，成為生活中的領導者，你需要有勇氣確定重要事項，並尋找機會做出改變，我們就可以擁有更多——作為父母和其他角色。畢竟，領導者就是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