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TI性格測試為何如此流行？它有科學依據嗎？

近幾十年來，邁爾斯–布裡格斯類型指標（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MBTI）已經被企業、學校、軍事及其他機構廣泛採用於性格評估。不過，它的科學依據究竟是什麼？

牛津大學英語系副教授及伍斯特學院研究員米爾維·艾姆蕾（Merve Emre）在她的新書《性格經紀人：邁爾斯–布裡格斯的奇怪歷史及性格訓練的起源》（ The Personality Brokers: The Strange History of Myers-Briggs and the Birth of Personality Training）中深入探究了該項測試背後的故事。

邁爾斯–布裡格斯測試（以下簡稱MBTI）由一對沒有受過心理學訓練的母女在上個世紀中葉開發，當時的目的是通過它來瞭解人們如何理解和應對周圍的世界。最近，艾姆蕾在 “沃頓知識線上”廣播節目中解釋了MBTI測試作為全球價值20億美元的性格測試產業的一部分為何能持續吸引公眾的關注。 

以下為編輯後的訪談記錄。 

沃頓知識線上：我感覺每個人一生中的某個時間點都會參與MBTI測試，包括您在內。是這樣嗎？

米爾維·艾姆蕾：我在拿到英語文學博士學位前，在貝恩公司做管理諮詢工作。一次場外培訓的時候，我第一次接觸到MBTI測試。我們所有人都被要求接受測試，然後一位人事主管進來告知我們的性格類型以及優劣勢將在公司中如何可能發展。 

沃頓知識線上：是什麼促使您從歷史方面去著書論述它呢？ 

艾姆蕾：我最開始還不知道邁爾斯和布裡格斯是兩個女人的名字。和很多人一樣，我也以為這是在某個診所或實驗室共事的兩個男人，他們創造出來這個問卷，然後通過企業、軍隊、教會以及各類機構中的人脈來推廣這個測試。

當我發現是他們是一對母女時，我對這項流行測試產生了新的興趣。這樣兩個從未受過正規心理學訓練的女人如何開發出當今世界最著名的性格分類指標？ 

沃頓知識線上：這個問題的答案是？ 

艾姆蕾：這涉及幾個方面。首先母親和女兒的動機不一樣。母親是凱薩琳·布裡格斯（Katharine Briggs，以下簡稱“布裡格斯”），生於1875年。她在20世紀初開始研究心理學類型的時候，她感興趣的是育兒手段。她的興趣點在於研究一個人可以怎樣在孩童早期的時候對其分類，弄清楚他應該在哪些方面有所專長。她認為這對父母有實際價值，因為這樣你就不會強制孩子們去做本性上不願意做的事情。她把這個測試當作是兒童早期教育和專業化的工具。

到20世紀40年代，她的女兒伊莎貝爾·布裡格斯·邁爾斯（Isabel Briggs Myers，以下簡稱“邁爾斯”）承繼了母親關於性格分類的想法。她看到新型性格測試的興起，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最佳匹配工人及工作。她反對其中的許多測試，因為它們把工人分成好和差，或者人格健康和不健康。她認為，“如果我能設計一個指標，使所有類型都平等，每種類型都各得其所，會怎樣呢？那這個指標就可以把人們分配到適合的工作上。”這就是她的初衷，她認為那會實實在在地給人們提供一種找到幸福的途徑。

布裡格斯閱讀了卡爾·榮格（Carl Jung）在20世紀20年代發表的《心理類型學》（ Psychological Types）一書，她的分類也是基於這本書。當時她讀了這本書，然後就開始寫作論述性格類型，但是真正的問卷是在20世紀40年代初才設計出來。 

沃頓知識線上：在最終問世多久以後它獲得商界和其他機構的認可？

艾姆蕾：有點慢熱。20世紀40年代，邁爾斯在費城工作，她和美國第一批人力管理諮詢顧問中的一位顧問開始把測試賣給他的大客戶——通用電氣、標準石油公司、紐約人壽保險公司。這些公司都使用它來進行CEO自評、面試應聘者、以及評估你是否該向某種性格的人收取更高的壽險費用。

開始時就是小打小鬧。只有這些個人客戶或個別企業。直到20世紀80年代，它才開始風行起來，成為考慮個人性格的主流框架。正是在那時候，管理諮詢公司、大型華爾街企業都很強調人的性格，他們都在討論用某種方式推銷你自己。於是MBTI爆發成為自我推銷的工具。 

沃頓知識線上：軍隊裡也用得相當多，包括在二戰期間，對吧？

艾姆蕾：第一個購買MBTI的是唐納德·麥金農（Donald MacKinnon），他是二戰期間戰略情報局的長官。這是一個秘密組織，他們為各種秘密任務匹配性格最合適的特工。麥金農會對這些特工人選實施【MBTI測試】，以及一些其他心理測試、角色扮演場景和會面等等。全面調查之後，我發現國防部、中央情報局，還有許多現代的軍事機構，都在使用這個測試。 

沃頓知識線上：近幾十年來，企業也一直想要瞭解應聘者的性格，因為他們希望找到合適的人選。 

艾姆蕾：這就是為什麼20世紀40年代邁爾斯找到了對她的產品感興趣的客戶。到了50年代，威廉·H·懷特（William H. Whyte）出版了《組織人》（ The Organization Man）一書，精確地探討了應該成為怎樣的人才能良好地適配企業。什麼樣的人看起來更合適白領工作的話題風行一時。不只是這樣， MBTI更是一躍成為20世紀80年代開展這些話題的主要工具。 

沃頓知識線上：隨著這個測試的公佈，是否有人批判它只是一個行銷性工具而非教育性工具呢？ 

艾姆蕾：20世紀50、60年代，有興趣做這個測試主要出版商的機構之一是教育考試服務中心（ETS）。SAT考試就是他們推出的。他們旨在尋找一種性格測試，其功能類似于SAT考試作為智慧測試的功能——每個大學都會使用SAT考試來説明決定學生的錄用。

他們試圖證實它的有效性，但是做不到。他們的統計學家團隊找不到任何方法和證據，證明問卷評估了它聲稱可以評估的分類或者證明它是可信的。50%以上的人第二次測評的時候結果和第一次不同。

有意思的是，在這個測試的歷史中，ETS的人一開始這樣說：“嗯，當雇主給潛在雇員做傳統的性格測試的時候，雇員往往會感覺被疏遠、被論斷。要是做MBTI測試並且告訴他們結果的話，他們是否就不會感到那麼疏遠，他們是否會認為雇主有興趣為他們尋找最適合的工作？”

當他們不得不面對這個測試缺乏科學有效性和可靠性的時候，它呈現了一個非常不同的、更加溫和的功能。它使員工相信，雇主正在尋求他們的最佳利益，或者對他們的自我實現感興趣，而實際上他們可能並沒有。 

沃頓知識線上：“指標”這個詞在測試中是一個重要因素，因為它讓人感覺沒有被論斷，對嗎？ 

艾姆蕾：完全正確。如果你到一個現代的MBTI培訓中（為了寫這本書我去過），非常有趣的是，他們會預先告訴你，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應該稱之為測試，因為測試有正確和錯誤答案……這個指標僅是個工具，它根據你自己給出的資訊來向你揭示一些事情。

稱之為指標並且按照他們的方法來描述，是解決這些有效性問題的另一種方式。提供MBTI培訓的人定義該指標是否有效的方式就是你個人是否同意它向你揭示的類型。如果你不同意，他們往往會說，“哦，可能你做測試時的心態不對。可能你是按照工作或社交時的自己來回答……可能你沒有按照最真實的自我來回答”，就是邁爾斯所說的“光腳的”自我。

對於那些基於MBTI指標進行行銷或教學的人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否對結果滿意。說到底，我在書中做出的大部分論述並不怎麼關心這些關於有效性和可靠性的辯論。某種程度上，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它無效並且不可靠。作為一個人文學者，我更關心的是……這種性格分析類型，外向與內向性的分類，甚或是介紹“我是ENTJ型”之類的語言為什麼如此流行，為什麼我們都能在其中找到意義？ 

沃頓知識線上：和MBTI剛問世的時候比，現在是不是有更多的性格測試了？

艾姆蕾：這是當然。市場在增長。20世紀90年代，光是大力投在相關文章上的費用就達到4至5億美元，成為一個產業。去年臉書（Facebook）的一份內部報告稱，該市場近20億。

除了MBTI，市場上多的是各種測試和分析模型。然而MBTI仍然最有力地牽引著我們的想像力。你不大會看到人們把他們的網上交友特徵（比如五大性格特質或者九型人格類型）放到臉書上。你會看到他們把MBTI類型放上去。你會看到Buzzfeed測驗，MBTI類型表以及MBTI類型顯示你的《權力與遊戲》（Game of Thrones）代表人物是誰。這就是在我們想像自己是誰時持續最惹人喜歡、最具有說服力的產物。

去年劍橋分析公司事件爆發時，性格測試被首先用來作為一種特洛伊木馬。你做一個性格測試，點擊服務條款，它就允許劍橋分析基本上是竊取你的臉書資料來獲取資訊。我注意到一件事，性格測試已經如此隨性，以至於你可以使用它來引誘別人不假思索地提供他們的個人資料。 

沃頓知識線上：那個時候她們母女把這個提出來，當時是否有人擔憂她們並未受過任何正規的心理學訓練？ 

艾姆蕾：我認為不會有那種擔憂，原因有二。首先，當時的心理學是一個相對較新的學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它都沒有在高等教育中形成體系。所以，她們母女在自己家中所做的研究與像亨利·默瑞（Henry Murray）這樣的人在哈佛心理診所或者唐納德·麥金農在戰略情報局所做的並無太大差距，這種差距要比在今天看起來小得多得多。

其次，我感覺很多人理解錯了我的重點，他們以為我的反駁是因為我想強調她們是兩個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女人。作為一名自傳作家以及一位母親，我特別感興趣的一件事是，母親的身份會把你帶入一個不同的認知過程，帶給你一種不同的知識。我想這些女人深信她們為人妻為人母的工作教會了她們一些東西，不僅僅關於性格，更是關於如何管理每一天都在爭奪你的時間和精力的不同性格。這不是管理又是什麼？我認為這些女人對此有本能的理解，即使她們不太知道怎麼表達出來。 

沃頓知識線上：您認為我們是否會繼續看到比如MBTI和其他性格測試的流行？ 

艾姆蕾：是的。我認為即便不是MBTI，也會有其他東西來填補這個位置。人們很渴望瞭解它所呈現出的這種自我認知。它以一種無關痛癢、容易消化的方式呈現那種認知。我們受到一種難以置信的牽引……你甚至可以說出一些也是ENTJ型的名人或者明星。這是在混亂複雜的世界裡創造意義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