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戴维斯（Steve Davis）现任帕斯（PATH）适宜卫生科技组织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这是一个旨在帮助全球社会打破长期存在的糟糕医疗保健状况循环的非盈利性国际组织。他谈到，当面对在最需要的地方采纳创新成果的问题时，他以前在其他组织中积累的跨部门工作技巧至关重要。在“达沃斯世界经济类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 in Davos）举办期间，他接受了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迈克尔·尤西姆（Michael Useem）的访谈，他在访谈中谈到了自己的领导方法、战略伙伴的重要性、在非洲北部根除疟疾的行动以及如何避免“我稍后会回报社会”的圈套等问题。
以下即为本次访谈经过编辑的文字版本。
迈克尔 · 尤西姆： 史蒂夫，我想先问几个有关你职业生涯的小问题，之后，我们再把话题转到医疗保健领域的创新理念上。你的事业始于你对人权的兴趣，你曾受过当律师的培训，你曾在中国度过很多时间，你关注知识产权（IP）问题，你曾在（数字影像公司）Corbis供职，你曾与麦肯锡公司（McKinsey）在社会部门和社会创新领域合作过。在那些工作以及你现在在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从事的工作中，是哪些经验帮助你成为现在的你的呢？
史蒂夫 · 戴维斯： 我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很早就参加了有助于自己成长的行动，当时我在亚洲从事一项研究工作。我想，那是我的一个人生阶段，不过那也是一个深深浸淫于另一种文化和另一种环境的阶段。我认为，那个人生阶段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帮助，因为它为我思考问题和思考工作的方式提供了大量的移情作用。我非常擅长从事跨文化的工作，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从事这样的工作。具体说来，有时候是跨地域的工作，有时候则是跨域语言文化的工作。还有时候是跨部门的工作，我在达沃斯这里的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前一分钟我还在和制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交流，后一分钟我就会与卫生部长们交谈，接下来我又会与全球最大的非政府组织（NGO）的首脑沟通。
尤西姆： 请给我们列举一个你从过去工作中获得的经验现在对你具有指导作用，尤其是对你在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从事的工作具有指导作用的例子。
戴维斯： 我对促进改变发生的机会推崇备至。在我从事的各种工作中，让我感到激动的都与社会创新的理念有关。即便在营利性企业Corbis，我的工作也是创新一种新策略，比如说，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处理视觉材料。
我一直想到的经验有两点，想到这些经验并不奇怪，因为我曾与麦肯锡公司合作过一段时间。第一点是：战略确实非常重要。我在非常复杂的社会部门从事过很多工作，我们经常从一种观念跳跃到另一种观念。我认为，归根结底，你必须要能下一盘非常灵活多变的棋，当你盯住一个目标的时候，你必须不断前进。即便在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中，我们也会把资源集中到能带来最大影响的工作上，我们在建立同盟和构建伙伴关系方面极具战略性。
我想，我一直记取的另一个经验是领导力的展现。我知道，这是个被人们过分强调的话题，也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笃信不疑的是，要想构建优秀的团队，你就必须在倾听方面付出很多额外时间，你必须亲自到场。你必须要和团队坐到一起；你必须要和客户坐到一起；你必须要和消费者坐到一起；你必须要和伙伴坐到一起，而不能只是依赖工作备忘录。我每天都在做这些工作。
尤西姆： 你在世界经济论坛上已经谈到过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了，我们现在再谈谈这个组织吧。你说过，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是个非盈利性国际组织，其使命是寻求创建可持续的、与文化相关的解决方案，以便让全球社会打破长期存在的医疗保健状况糟糕的循环。你们组织在大约70个国家都很活跃。现在你的角色是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的首席执行官，请和我们谈谈你新官上任90天或100天的情况吧。
戴维斯： 我的情况与其他新官上任的情况有几点不同。首先，我一直在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的董事会任职，所以，我对这个组织很了解。我了解它的优势所在，实际上，我在麦肯锡公司工作期间，曾帮助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摆脱在印度的困境。我曾监管该组织在印度的运作。所以说，对该组织的人员以及该组织的工作日程来说，我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不过有意思的是，作为该组织的首席执行官，透过这一职位的“透镜”思考组织面临的同样挑战，会让我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它们。我上任后的100天所做的是倾听、学习、阅读和战略检视等常规性的工作——所有这些工作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尽快进入角色，其中既包括自己在业务方面扮演的角色，也包括自己在组织运营中扮演的角色。我们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了非常多的计划，拥有很多种产品。
但经过访谈和新官上任的最初几个月之后，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后退一步。在最近10年里，我们的组织得到了快速成长，同时，这个世界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现在已经出现了影响全球医疗健康行业的新外部力量：社会的发展以及财政紧缩政策，地缘政治局势的变迁，需求驱动型而不是供应驱动型的市场理念已经穿越时空进入了某些国家。考虑到这些变化，我认为，后退一步，以便对我们将去往何方的战略进行彻底的检视，就是至关重要的了。此举对我们很有帮助，而且也取得了成功。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如何将各种因素整合到一起、如何贯彻实施我们的战略、如何确保变革管理有效运作的阶段。要想让很多列车疾速行驶，我们就必须完成这些工作。作为一个组织，我们依然在成长，我们在社区干预、医疗保健和社会发展等领域的工作非常出色。
尤西姆： 你们是一家非营利性组织，所以，竞争的传统思维方式在你们的组织中间并不很盛行。但话说回来，你们也在关注其他营利性组织和非营利性组织的情况。就你们所在的领域而言，请你谈谈那些与你们的工作相似，或者对你们的工作构成威胁，或者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你们在全球所做工作的效果的其他组织的情况。
戴维斯：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对新兴的社会企业家/社会企业这一领域，我们不想谈竞争对手的问题。当然，我们确实也有竞争对手。我的意思是说，与企业不同的是，我们在一个领域的竞争对手在其他领域可能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作为一个组织，我们希望在自己参与的每项工作上都与其他机构达成合作。我可以给你举几个例子，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最先进的疟疾疫苗临床试验。我们已经完成了艾滋病病毒（HIV）的检测工作。我们引入了Uniject注射装置（一种自毁型注射系统），从而，注射的工作可以交由训练较少的人员完成。所以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
但当我们认真思考涉及到的变革管理议题时，我们会关注很多合作伙伴的情况。我们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与私营部门合作完成的。所以说，我们实际上与诊断公司、制药公司、生物技术公司有非常密切的交往，我们常常会取用他们的知识产权和他们的某些工作成果。在异常复杂的交易中，我们会请很多知识产权律师参与其中，以便处理如何取用他们的成果，以及如何以较低的成本取用他们的成果从而可在资源贫乏的地区应用等问题。我们的大部分合作伙伴对此都非常感兴趣。他们把这样的合作视为一个潜在的市场机会。他们还常常将其视为一项社会公益事业。实际上，我们的关注焦点是如何获取这些创新成果，并将其大规模应用在最需要它们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完成法规事务工作和商品化工作。
接下来，我们还要透过竞争的“透镜”来看问题。如果有人真的发明出了低成本的设备或者制造出了低成本的药物，那么，我们可能就会明智地与他们达成伙伴关系，也可能会完全避开他们。
当我们“顺流而下”的时候，我们会遇到另一面的问题，那就是执行。我们对开办诊所不感兴趣，所以，我们会与很多大型非政府组织、政府组织以及承担两种职能的组织合作。当然，很多能力非常出众、有资格的组织——有的是非盈利性机构，有的是营利性组织——在做和我们类似的工作。所以，我们要和各种大型非政府组织竞争。我认为，就如何将这类工作整合到一起而言，人们正在变得越来越聪明。这可能就是在全球发动真正变革的最大机会了，同时可能也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竞争威胁。
尤西姆： 在你们实施某些创新性计划的那些国家里，自你作为首席执行官加盟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以后，你们引入的最富创新性的计划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呢？
戴维斯： 最重要的成果——也是最不为人知的成果——可能就是我们在非洲北部的“脑膜炎地带”（meningitis belt）实施的行动了。在这个撒哈拉以南地区，每年都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流行性脑膜炎。这种疾病会导致孩子的身体软弱无力。虽然这种疾病不会夺走很多人的生命，但它给人们带来了严峻的经济挑战，因为人们必须要照料那些因疾病致残的孩子。
我们有一种预防脑膜炎的疫苗，这种疫苗来自稍有不同的菌株。所以，大约10年前，世界卫生组织（WHO）、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和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帕斯适宜卫生科技组织担纲主要中间人——聚到一起说：“没有理由让非洲北部每年都爆发流行性脑膜炎。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疾病，在这种时候，我们生活在富裕世界的人应该做些什么。”但这需要完成大量的工作，需要与印度的一家疫苗生产商、荷兰的一个专利所有人、一家意大利生物技术企业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协同努力才能实现这个计划。我们所做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这种疫苗设定每次接种剂量的成本不能超过50美分的目标。当你开始参与到这个计划中，并将价格视为产品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时，你就成了游戏规则的颠覆者。这是非洲领导人的评价，并不是我们自己这么吹嘘的，而是消费者的由衷之言。
一年半以前，我们投放了这种疫苗。去年，有一千万孩子接种了这种疫苗。在最近这个季节里，接种过疫苗的孩子没有一个罹患脑膜炎。所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成果，而且是一场真正的多领域协作行动。
尤西姆： 脑膜炎曾大肆流行，又有现成的疫苗，可为什么这个你们最终发挥了巨大影响的利基市场的空间以前没有其他人来填补呢？
戴维斯： 首先，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在其他人未能取得成功的市场实施行动——这也是身为一家非政府组织的使命所在。在全球医疗保健领域中，市场失灵（market failure）是个切实存在的问题，因为要想完成我们所做的那些大量工作，你必须要有大规模的市场拉动力引导研发投资。所以，现在有了很多在不断发展的工具。在这次的达沃斯论坛上，我就了解到了富有创新性的融资方式、预先市场承诺（advanced market commitments）以及试图创造那种市场拉动力的其他方式。但就我们刚刚谈到的例子来说，确实没有哪家制药公司愿意为此自行投资。这也是其他领域——比如，贫穷国家的一种常见疾病疟疾——的实际情况。
其次，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主要专注于为全球各地实地项目的实施和改革提供资金支持。所以，我们需要为医疗保健工作纳入新模式。
尤西姆： 你的职业生涯路径是非线性的，在不同的舞台有很多不同的阶段。那么，面对那些愿意从事富有创新性，而且具有很大社会影响工作的20岁的大学生、28、29岁左右的MBA学生以及处于职业发展中期的经理人，你会给他们提出什么样的职业发展建议呢？
戴维斯： 首先，要避免落入“我稍后会回报社会”的圈套。这种态度令人生厌。我希望人们不要把自己生活的第一部分浪费在只是空谈上。所以，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不妨把这种理想视为一个“集成式模式”。你不必像我的职业生涯那么多变，但是，也不要等待，要融入你所在的社区，要融入整个世界。
第二个建议是，如果你正准备在职业发展的中期做出重大改变，想真正参与到这些工作中去，那么，你首先应该做的是，要确保自己花些时间从事志愿工作，要投入进去，要弄清自己的热情所在是什么，因为我扮演的角色的缘故，很多人就这个问题向我寻求建议。因为归根结底，你从这些工作，而且是大量的、艰苦的、复杂的工作中，得不到很多金钱上回报，你获得的是不同的回报。将自己的热情和能力与这些工作紧密结合到一起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是驱动你前行的动力。
我要提出的第三个建议，也是给20多岁的年轻人的建议是，要记住，我们生活在一个跨部门工作至关重要的世界里。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对政府部门、公共部门、非营利性组织或私营部门怀有良好愿望的人，我们还需要他们拥有在不止一个部门工作过的实际经验，因为你必须要打破人们行为方式的某些不实传说，你必须理解这些工作的动机和目的。这样，你就可以开创伟大的事业了。
尤西姆： 我们在达沃斯已经呆了四天了。让你坚持到最后的是什么呢？
戴维斯： 我要说的有两点——让我借用一下刚才的评述吧。第一点是跨部门工作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性。一直让我深受触动的是，来自私营部门的人士、世界领袖以及大型组织的首席执行官很多次对我说，我们必须更多地联合起来做这些工作。我想，这其中有他们的郑重承诺。
让我最感激动的另一点是，我花费了时间去理解和倾听“黑客”。我说的是“黑客”的宽泛定义，不是指纯粹的黑客，而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运动。我们看到了“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和印度的强暴案引发的大规模运动风起云涌。即便从小处着眼，我们也看到，“众包”（crowd sourcing）以及推动众包的表决权也在趋于制度化。在我看来，这是这10年出现的游戏规则的颠覆者，它将把下一代人引向世界事务——这是一种商业现象，是一种行动主义现象，也是一种政治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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