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小额信贷机构一直在为全世界的穷人——大多为妇女——发放小额贷款，数以千计的案例研究表明，这些小额贷款对减少贫困、改善健康状况、提高教育水平以及促进“妇女赋权”（women’s empowerment）多有助益。然而，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则认为，尚没有足够的硬性数据能证明，小额信贷确实大规模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因此，他们呼吁进行更为缜密的分析。、
最近进行的两项研究所提出的分析结果，就小额信贷如何发挥效力以及在什么情况下确实有效的问题，引发了激烈的争论。这些采用“随机对照”（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方法的研究确实发现，小额贷款有助于贫穷的创业企业家提高自己业务的收益。然而，这些研究也发现，小额贷款对健康、教育、平均消费水平、女性的决策以及人们对幸福的感受并没有多少影响。
这些意外的结果（这些结果很快就被《经济学家》（The Economist）杂志和其他媒体转载）让小额贷款领域风生水起。“我们笃信不疑的是，小额贷款带来的真正影响和影响的程度有时候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显现出来，他们没有充分注意这一点。”拉美行动国际（Accion International）负责沟通工作的高级副总裁布鲁斯·麦克唐纳（Bruce MacDonald）谈到，拉美行动国际是设在波士顿的一家非营利机构，该机构自1973年开始从事小额贷款业务。“我们坚决不同意小额贷款对贫困问题没有影响的说法，因为在过去30年里，我们已经看到了它所产生的影响。”
小额贷款的批评者对此回应说，以前所进行的研究存在的一个问题在于，采用的是“自己挑选”（self-selection）的方法，也就是说，那些研究只调查了成功获取贷款的客户。而两项新研究则试图通过对两个人群——取得小额贷款的群体和没有取得小额贷款的群体——的比较，来测评小额贷款所产生的影响。
在第一项研究中，来自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简称MIT）的研究者与印度的小额贷款出借人协同工作，考察了海德拉巴（Hyderabad）（印度南部的一个城市。——译者注）104个贫民区的变化情况。他们随机选择一半贫民区发放小额贷款，而另一半则不予发放。15到18个月以后，研究者对这个社区的6，850个家庭——占贫民区家庭总数的大约65%——进行了访谈，以判断他们在经济上和个人福利上的变化。
由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的迪安·卡尔兰（Dean Karlan）和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的乔纳森·津曼（Jonathan Zinman）所进行的第二项研究，采用类似的方法对菲律宾的小额贷款情况进行了分析，不过，他们没有考察社区的情况，而是观察借贷者个人的变化，他们在马尼拉跟踪了1，601位信誉良好的小额贷款申请者的情况。他们随机选择一半申请者给予一笔贷款，而另一半的申请则被拒绝。11个月到22个月以后，研究者对样本人群进行了访谈，以判断他们是否有所改变。在以上两项研究中，最后结果喜忧参半。
“尽管在家庭开支、启动并扩展家庭生意方面，小额贷款确实取得了成功，不过，似乎对教育、健康和女性赋权没有产生可见的影响。”在印度进行的那项研究表明。“当然，更长时间以后，对更多家庭来说，当投资的影响（可能）转化为数额更大的总开支时，小额贷款对教育、健康和女性赋权的影响可能会出现。然而，至少从短期（15——18个月）来看，小额贷款似乎并不是改善教育、健康和妇女决策等问题的良方。因此，小额信贷可能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神奇，但是，它确实能让家庭获得借贷，有益于家庭的投资，而且能启动和扩展生意。”
妇女赋权
设在华盛顿特区的美国格莱珉基金会（Grameen Foundation USA）（也称为“美国乡村基金会”、“美国乡村银行基金会”）总裁阿历克斯·康茨（Alex Counts）称，这些研究“还很初级”，他认为，研究的时间周期太短，无法产生有意义的研究成果。他告诫说，各个国家的环境千差万别，所以，不能根据两项研究就得出泛泛的归纳性结论。他认为，更好的测评，是他所在的组织于2005年授权进行的那个研究，在分析了90个大型影响研究的结果之后，那项研究发现，小额贷款具有积极作用。此外，康茨还对马尼拉那个基于出借人的研究结果提出了质疑。“他们研究的那个小额贷款机构，根本不能代表菲律宾出色的小额贷款实践。”康茨谈到。
那些专注于妇女赋权的小额贷款从业者，对这两项研究的成果尤感吃惊。印度的那项研究发现，小额贷款对妇女的决策没有产生影响，而马尼拉的那项研究则发现了小额贷款对男性的帮助比对女性的帮助更大的某些证据。
“这样的研究结果让我吃惊，但是，我还是觉得它们遗漏了某些东西。”妇女世界银行（Women’s World Banking）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玛丽·埃伦·伊斯肯德瑞安（Mary Ellen Iskenderian）谈到。这个设在纽约、拥有30年历史的机构——该机构与28个国家的40家小额贷款机构在合作——拥有来自全世界大量研究的“确凿数据”，这些数据表明，取得小额贷款的妇女遭受家庭暴力的数量减少了。妇女赋权的“测评的确极为困难，但是，在这一方面的每一点进步，都像经济条件的改善一样重要。”伊斯肯德瑞安谈到，她认为，改善妇女赋权状况的作用在很多研究中都有提及。“这些作用得到了数据的证明，而且也从对妇女的访谈中得到了证实。”
确实，利用随机对照的方法测评扶贫的成果或者测评深刻的社会变化可能并不实用，甚至完全不可能，有人认为。小额贷款的情况非常复杂，取得贷款的项目也千差万别。生意的类型不同，贷款的规模也完全不同，此外，村庄和家庭从来都不是完全相同的。随着小额贷款业务的增长和范围的扩展，隔离出一个“对照组”（control group）（也称为“控制组”）也变得越发困难了，尤其是在农村地区，无缘获得某个小额贷款机构服务的社区，依然可能从另一个机构取得贷款。伊斯肯德瑞安回忆说，一位曾尝试进行这种研究的研究者发现，对照组（一个申请小额贷款被拒的村庄）中的妇女，偷偷地让自己的女儿在另一个可以取得贷款的村庄申请贷款，发现这一点之后，这位研究者不得不对样本重新编组。
尽管对研究方法尚存争议，不过，这两项研究也反映了业界最近对推进小额贷款社会效用使用更好测评方法的热情，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凯斯·魏格尔特（Keith Weigelt）谈到。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营利性出借人进入这个一度被非营利性组织和援助机构统御的市场，经验丰富的业内人士担心，小额贷款正在偏离其促进社会发展的最初使命——业界将其称之为“双重底线”（double-bottom line）。
与此同时，过去几年来，小额贷款机构及其捐助者也加快了提高透明度以及改善贷款影响评价方法的步伐。美国格莱珉基金会和世界银行（The World Bank）的小额贷款研究机构“扶贫协商小组”（Consultative Group to Assist the Poor，简称CGAP），授权建立了“脱贫进展指数”（Progress out of Poverty Index，简称PPI），以帮助小额贷款机构测评小额贷款带来的社会影响。2008年，小额贷款的捐助大户万事达基金会（MasterCard Foundation）为小额信贷信息交流中心（Microfinance Information Exchange，简称MIX）（该中心是一家面向小额信贷行业的商业信息服务商，追踪900多家小额信贷机构的业绩。这些机构为发展中国家的穷人和企业提供金融服务和小额贷款（通常低于100美元）。——译者注）出资74万美元，用以构建跟踪小额贷款效能的网络平台。此外，比尔与梅林达·盖茨基金会（The 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等捐助大户，也为越来越多的小额贷款研究项目提供了资助。“这是这个行业不断发展的表现，我们看到，人们已经完成了越来越多的研究项目。”魏格尔特谈到。评估小额贷款社会影响的精准方法，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圣杯”。
麻省理工学院阿卜杜勒·拉蒂夫·贾米尔贫困行动实验室（Abdul Latif Jameel Poverty Action Lab）常务董事、那项印度研究的合作研究者雷切尔·格伦纳斯特（Rachel Glennerster）认为，她的研究工作之所以吸引了媒体如此之多的注意，是因为它填补了小额贷款研究中的一个“漏洞”。“人们提出了很多问题：小额贷款有效吗？它到底取得了什么成果呢？可人们就是没有真正确凿的证据来回答这些问题。所以说，我们填补了这个漏洞。我们回答了一个人们迫切希望得到答案的问题。”
贫困的复杂性
尽管大多数小额贷款业内人士说，他们欢迎人们拿出数据，也乐见更多的研究成果，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将这些研究的方法和内容应用于下一个影响力评价研究的。有些人承认，他们一直很清楚小额贷款的局限性，而且从未宣称小额贷款具有神奇的效用。他们认为，历时30年的调查研究，为小额贷款的社会效益提供了强大的支持，因此，不应该只是因为这两项研究就将其一笔勾销。还有人在这两项新研究中发现了缺陷：研究的时期过短、范围过窄，此外，随机对照的研究方法也更适用于测评某些非常具体的东西——比如，一种药物的效用——而不太适合用于研究诸如贫困这类非常复杂的问题。然而，也有人认为，这些研究可以称得上“因祸得福”——在小额贷款的成熟进程走向下一阶段之际，它们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反思和重新布局的机会。
尽管取得的成果是非决定性的，不过，最近的这些研究在小额贷款研究中依然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全球发展研究中心（Center for Global Development）研究员戴维·鲁德曼（David Roodman）指出。鲁德曼坦承，自己“曾花很多时间拆解小额贷款影响的研究成果，过去的研究几乎普遍不能让自己信服”。2009年6月，鲁德曼与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教授乔纳森·莫多克（Jonathan Morduch）合作的一篇题为《小额信贷在孟加拉国对贫困的影响：证据的重新检视》（The Impact of Microcredit on the Poor in Bangladesh: Revisiting the Evidence）的工作论文，似乎彻底颠覆了业界最常引用的研究成果——那就是20世纪90年代在孟加拉国完成的实地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每年有5%的借款人摆脱了贫困，美国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的创始人和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经常将这一结果当作证据引用。
鲁德曼坚称，他对小额贷款本身并不怀疑，但是，他认为，到目前为止，平均来看，研究者采集的数据并不能确切证明人们获得了任何好处。“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种数据并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我的观点始终是‘给我看结果。’”通过采用随机对照的研究方法，依托“在药物试验中使用的黄金标准”，这些关于小额贷款的新研究为我们提供了比以前的研究更可靠的数据，鲁德曼谈到。“一个理智的解决方案已经来到了小额贷款的门口。”
数据到底有什么作用的问题很难回答。哈佛商学院管理学教授、小额信贷专家和拉美行动国际的前总裁迈克尔·朱（Michael Chu）指出，健康、教育、财务状况和贫困往往会紧密地绞缠在一起。举例来说，一笔小额贷款或许可以帮助一个家庭启动一个生意，但是，如果一个家庭成员突然病倒，那么，借款人可能就无法将生意延续下去了，而且很可能会把家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迫在眉睫的医疗保健上面。
迈克尔·朱认为，采用随机对照的方法测评某些非常确切的东西时——比如，运营资金的效用——会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除此之外，他对其他领域是否有必要得到如此精确的结果提出了质疑。“你想做什么呢？你想得到学术上的精确性吗？还是为了决策？因为从学术上的某些要求来看，某某事物产生的影响是53%还是57%可能是有意义的。但是，作为决策者，无论是政府中某个在努力消除贫困的人、某个在一线管理着小额贷款机构的人，还是慈善组织中某个想对金钱投向何处做出决定的人，他们的决策都是另一层面的。在这种情况下，首先，你必须行动起来，其次，要做明智的事情……他们需要什么水平的精确度呢？要知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贫困问题，是很紧迫的问题。当然，你也可以端坐一边、袖手旁观，等待这些随机对照研究的结果，但是，如果你需要得到那种精确的结果才能付诸行动，那么，你就永远也不会走在社会行动的前列。”
有人认为，小额贷款从来都不是减轻贫困的“灵丹妙药”，而获取资金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目标。“将小额贷款的价值局限于减轻贫困的观点有些狭隘了。”为卡尔弗特基金会（Calvert Foundation）——设在马里兰州贝塞斯达（Bethesda）一个专注于社会责任投资的非营利机构——管理小额贷款投资组合的伊莉莎·埃里克森（Eliza Erikson）谈到。“小额贷款的好处不只是减少贫困，还包括拓展人们获取金融服务的渠道，这一渠道能让人们维持生活的安定，从而免于陷入不稳定的生活状态。这是贫穷和匮乏之间的微妙分野。”
下一轮研究热潮
实际上，大部分生活在贫困状态的人，都过着极为精打细算的生活，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某一天的收入与另一天相比波动很大，纽约大学（NYU<SPAN style="FONT-SIZE: 10pt; mso-bidi-font-family: Arial; mso-ascii-font-family: Verdana; mso-hansi-font-family
Join The Discussion
No Comments So F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