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牌效应:为什么没人希望中国的银行倒闭

4月,中国的银行系统接到了“鸣枪警告”——惠誉国际信用评级有限公司(Fitch)将这个国家“长期本币发行人违约”(issuer default rating,简称IDR)的前景从“稳定”下调为“负面”。虽然AA的评级结果只比以前降低了一个级别意味着人民币债券依然处于投资级别,但是,来自该评级机构的这条不祥信息表明,经历了狂乱的借贷之后,中国的银行已经深陷坏账的泥沼,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它们的资产负债表在任何时候出现恶化,可能都需要政府的救助。惠誉国际称,出现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有60%。“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这个部门陷入困境,市场是无法消化这些风险的。”香港的惠誉国际联席董事何永燊(Vincent Ho)谈到。“我们不排除中国最后为这一庞大的系统提供主权信用支持的可能性。”

虽然惠誉国际的报告已经推出了几个星期,不过,阴云依然在不断聚集。举例来说,在微观经济状况方面,5月,通货膨胀率高涨至三年来的最高点——5.5%,尽管中国在不断加息,同时也在不断强化银行贷款的数量限制,不过,人们认为,这些阴云不会在短期内消散。

此外,惠誉国际并不是为中国的银行敲响警钟的唯一一家评级机构。穆迪投资者服务公司(Moody’s Investors Service)在6月初发布的有关中国银行业的报告中也指出,这个部门的不稳定状态比他们以前的判断更甚。今年年初,穆迪公司就曾告诫说,中国银行的“不良贷款”(non-performing loans,简称NPLs)规模,远远高于中国官方报告的只占全部贷款1%的水平。从很大程度上来说,造成这些不良贷款的原因在于地方政府的数万亿人民币贷款,穆迪公司称,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不良贷款占全部贷款的比例增加到了8%到12%的水平,不妨与评级机构认为不良贷款率5%到8%的“基本状态”(base case),以及不良贷款率10%到18% 的“紧张状态”(stress case)比较一下。无论不良贷款的百分比到底是多少,它们都是颇为庞大的数字。

数量,而不是质量

就资产规模而言,中国大陆的银行系统位居美国之后,是全球最大的系统之一。《银行家》(The Banker)杂志称,在全球12家资本充足率最高的银行中,中国的银行就占有三个席位:中国工商银行(资本充足率位列第6)、中国建设银行(第8)和中国银行(第9)。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2010年的年度报告显示,这些银行与中国农业银行和中国交通银行一起,在中国的所有贷款中占有半壁江山,其他国有金融机构则占另一半贷款的大部分。

助长银行部门贷款增长(同时削弱其一级资本充足率)的因素主要是房地产行业。惠誉国际估计,在迅速扩张的银行贷款中——去年的银行贷款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140%,2008年的银行贷款则相当于当年国内生产总值的111%——有很大一部分往往通过地方政府融资平台(local government financing vehicles,简称LGFV)流入了房地产市场。

穆迪公司估计,在地方政府未偿还的10.7万亿债务中,至少有高达8.5万亿元(1.3万亿美元)是通过银行融资的。地方政府未偿还债务是紧随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推出的14万亿刺激计划的重要部分(这些债务的规模,超过了中国官方对地方政府债务完成首次审计之后在最近公布的数字)。这些贷款的很大部分将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到期。尽管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得到了国家的明确支持,不过,因为这些融资平台与银行具有互连关系,所以,它们并非没有风险。

芝加哥西北大学(Northwestern University)的政治学教授史宗翰(Victor Shih)表示,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在不动产项目的债券发行中发展迅猛,其中的“风险最终将会回到银行系统。” 因为在境内债券市场中,国内金融机构是仅有的大规模参与者,所以,它们持有的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债券对不动产市场的衰退极为敏感。“这些债券被完全捆绑到了房地产和土地的价值上。”史宗翰谈到。“没有地价的持续上涨,地方政府就无法募集到用于偿付债券持有人的资金。”

设在新加坡的经纪机构里昂证券亚洲(CLSA)的董事总经理弗雷泽·豪伊(Fraser Howie)预测说,银行危机将会在经济生活中产生骨牌效应。“如果你要解决银行系统和信用体系的资金配置失当问题,那么,这些措施就会对银行的收益率和生存能力产生巨大的冲击作用。”此外,他还指出,这个国家的无数国有企业——在包括便宜的银行贷款在内的诸多补贴措施的支持下,它们得到了兴旺的发展——也会因此而受到重创。如果真的发生了重大的银行危机,那么,“你就会看到,资金将会设法撤出中国。那么,政府怎么才能保持该系统的稳定性呢?他们需要处理大量的问题,因为局面极为复杂,所以结果难以预测。”

另外,中国修正这一部门问题的机会很少,惠誉国际认为。在去年6月发布的一篇报告中,“我的同事认为,中国的银行系统在接下来的2到3年中陷入困境的可能性有60%。”惠誉国际的何永燊谈到。“就主权信用评级而言,自我们将长期本币发行人违约的前景由稳定下调为负面以后,我们还有为期12到18个月观察局势变化的时期……在此期间,我们可能会进一步调整评级。”

何永燊认为,地方政府融资平台以及与不动产相关的贷款是人们的主要关切所在。该机构估计,如果不良贷款的比率升高到15%到30%的区间,那么,这个系统就需要数额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10%到30%的资金的支持。5月,中国央行称,截止到5月,银行业的不良贷款比率为1.1%,不过,私营部门则估计,这一比率要高得多。比如说,瑞士信贷(Credit Suisse)就估计,这一比率在6月的水平处于25%左右。

这个问题还会被银行部门很难估算的“表外负债”(off-balance sheet liabilities)进一步放大。何永燊谈到,惠誉国际认为,表外负债的规模可能高达10万亿元。

很多这类负债是以“委托贷款”(entrusted loans)的形式存在的(委托贷款为金融机构的表外业务,是指由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及个人等委托人提供资金,由商业银行(即受托人)根据委托人确定的贷款对象、用途、金额、期限、利率等代为发放、监督使用并协助收回的贷款。——译者注),在这种贷款中,银行是一个公司客户向另一个公司客户提供贷款的中间商。彭博社(Bloomberg)在6月的一篇报道中指出,今年第一季度,中国的银行促成了3,200亿元的这类贷款,这些贷款都没有记录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中,央行的数据显示,其数量增长了110%。尽管银行在这类贷款中没有直接的信用风险,不过,一旦最终借款人触发了违约连锁反应,银行系统依然很容易遭受冲击。

力度太小,为时已晚?

中国的监管机构意识到了银行发放的过量房地产贷款的危险,并推出了更严格的限制性措施,同时要求金融机构优化其资产负债表。在过去18个月的时间里,央行16次提高了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目前的存款准备金占其存款额的21.5%),并且在今年三次提高了利率。7月6日最近一次加息之后,一年期贷款的基准利率现已达到6.56%,一年期存款基准利率为3.5%。

此外,中国还推动其金融机构从市场中募集资金。官方报纸《证券日报》称,今年,中国大陆的银行将募集1,300亿元的资金。目前,这项工作进展顺利。中国民生银行宣布将在上海市场发行大约200亿元的可转换债券,同时,将在香港上市的“H”股总股数增加大约40%;交通银行和中国银行拟在香港分别发行200亿元的人民币债券;中信银行将通过配股在香港和上海募集260亿元的资金。

与此同时,国家最近出台的调控措施——包括货币紧缩政策以及终止某些基础设施项目的举措——已开始启动,以防范银行系统的崩溃。尽管史宗翰对这些举措表示赞许,不过他也谈到,其中的有些措施应该更早而且更积极地实施。“出于政治理由,调控措施还没有完成。所以,投资规模一直在不断增大,泡沫也在变得越来越大。”政府官员“试图完成一次非常、非常柔软的‘软着陆’”。但是,因为这样的着陆太过“柔软”,实际上,已经完全不是“着陆”了。泡沫还在不断膨胀,只是膨胀的速度已经减缓了。固定资产投资也不再以40%而是以25%的年增长率增长。

这并不意味着现在实施的举措不会产生影响,也不意味着不会很快爆发危机。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一场危机都不一定是坏事。“中国正在实施的诸多举措确实可以‘增加价值’,但是,一场危机则能挤去很多泡沫。”豪伊谈到。“中国泡沫的破裂,能让人们更冷静也更现实地重新评价中国,从长期来看,这是一个更好的结果。”

没有轻松的出路

就避开危机而言,中国有几个有利因素,其中就包括异常强大的外汇储备。惠誉国际4月份的报告指出,“这个国家的资产负债表,为其应对金融系统出现的问题提供了强大的资源。”截止到2010年年末,中国持有的外国净资产规模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50%,其比例仅次于台湾,位居全球第二,台湾持有的外国净资产规模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92%。

但是,依靠外汇储备来防范国内银行系统的危机同样也充满风险,特别是因为美元在中国的外汇储备中占有很大的比例。今年春季,基于美国不断增长的债务规模,信用评级机构标准普尔公司(Standard & Poor’s,简称S&P)对美国发出了一连串警告,截止到6月底,美国的债务达到了14.46万亿美元,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98%。标准普尔公司称,在未来1到3年内,还可能下调美国主权债务的信用评级。6月,随着围绕提高美国债务上限的争论的展开,穆迪公司和惠誉国际也加入了标准普尔的阵营。(如果8月2日之前华盛顿的政治家没有就提高政府14.29万亿美元的举债上限达成一致,那么,美国就将面临着债务违约的结局。)

的确,下调美国主权债务的信用评级会让中国更难以解决其金融问题。中国储备美元的任何大规模抛售行为,都会引发国际资金从美国的国债撤出的后果,从而,会将中国推向更为艰难的境地。因为中国无法将如此之多的资金投资到其他地方。

确保中国不会“陷落”符合其他国家的利益。尤其对美国而言,不太可能找到另一个债务持有人,也不太可能找到另一个债券买主。“我们可以认为美国‘大到不能倒’——可是,同样的表述并不适合中国。中国的问题更加复杂,它的金融系统必须切实进行彻底的改组。”豪伊谈到。“当然,人们会为帮助中国付出巨大的努力,但是,谁知道(如果中国‘沦陷’)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和附带后果呢?”

尽管经济风险起源于中国不稳定的金融系统,美国的国债规模巨大,而且两者相互交缠,不过,这种状况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乐观的理由。虽然中国可能担心,现在购买美国国债并不像以前想象得那么安全,同时,美国的政治家也对这个国家被中国“所有”牢骚满腹,但双方都承负不起让对方崩溃的后果。

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必须达成合作,否则,它们将会双输。”惠誉国际的何永燊谈到。“他们把两国之间的关系处理得比以前更好了,而且这两个超级大国很清楚它们正在‘玩什么类型游戏’。所以,它们有望在中期内使问题得以解决,而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几年以来的证据也表明,它们一直合作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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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牌效应:为什么没人希望中国的银行倒闭." China Knowledge@Wharton. The Wharton School,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13 七月, 2011]. Web. [04 May, 2024] <https://www.knowledgeatwharton.com.cn/article/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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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牌效应:为什么没人希望中国的银行倒闭. China Knowledge@Wharton (2011, 七月 13). Retrieved from https://www.knowledgeatwharton.com.cn/article/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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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牌效应:为什么没人希望中国的银行倒闭" China Knowledge@Wharton, [七月 13,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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