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喀布尔美容学校:一位美国女性进入面纱背后的生活》中有一幕令人难忘的场景。作者罗德里格斯正在教一群阿富汗学生染发的技巧。她试图跨越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向她们解释色环的原理,但是却毫无成效。她几乎放弃,对一位朋友抱怨说:“我教了三天,她们还是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想我是没有能力教会她们什么了。”她的朋友劝她耐心一点。屡战屡败的罗德里格斯察觉到学生们生活的艰辛和混乱,决定再试一次。
她写道:“第二天,我的工作有了突破。当时我正再次阐述底色的概念。我向她们解释说为了保证获得正确的颜色,必须把这种颜色抵消掉。她们很茫然地望着我 – 带着善意却空洞的眼神,我只好拼命琢磨,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类比。最后我指着一块橙色的颜料,说:‘你们就把它看成是撒旦!它是存在于头发中的邪恶势力,你们必须与之进行斗争。你们必须使用相反的颜色,以取而代之。’”
这个比喻果然有效。一位学生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罗德里格斯拥抱和亲吻了她,让她向其他学生说明色素相互作用的原理。很快,整个教室都沸腾起来。“我会把问题抛给她们 – 比如‘有一位顾客,她头发的天然颜色是4,她想染成暖色调的8,你会怎么做?’ – 然后她们再把答案抛给我。”
罗德里格斯讲述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说明她在后塔利班的喀布尔开办美容学校的艰辛。但是这个故事同时也像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寓言一样,体现了向一群西方读者解释这一切有多么地困难。为了能让不熟悉阿富汗生活的读者了解她在阿富汗这样一个饱受战争摧残且动荡不安的地方创立企业的经历,罗德里格斯从染发中借鉴了叙述故事的方法:通过创造性地整合不同元素制造独特的效果。
讲故事与调配头发的颜色一样常常需要配方。《喀布尔美容学校》巧妙运用了两种特别的叙述方法。
第一种是以敏锐的触觉揭露“面纱背后的真实生活”。从阿飒儿·纳菲西(Azar Nafisi)关于伊朗妇女地下书会的获奖作品《在德黑兰读洛丽塔》到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描写现代阿富汗的畅销小说《追风筝的孩子》,伊斯兰文化小说已使西方读者如痴如狂,争先恐后地想了解这个虽远离自己的世界但却在根本上与之息息相关的遥远国度。《喀布尔美容学校》向读者真实再现了阿富汗妇女的生活现状,包括她们的美容秘诀和不为人知的故事。
罗德里格斯书中的第二个配方是美容店的传奇。正如《钢木兰》(1989)、《律政俏佳人》(2001)和奎恩·拉提法(Queen Latifah)的近期作品《美容店》(2005)等影片中所刻画的那样,美容店俨然已成为一个女性的乌托邦,它超越了划分外部世界女性的社会和文化差异。这种效果在《喀布尔美容学校》中尤为突出,因为美容店是阿富汗内唯一一个妇女们可以自由集会的地方。
《喀布尔美容学校》是一段发生在面纱背后的美容院传奇,一部态度鲜明的商业备忘录,以激昂、清晰和极具洞察力的笔触向读者描绘了在复杂多变的世界那端成立和经营一个非政府组织的艰难。
2002年春塔利班被推翻后不久,罗德里格斯协同Care for All Foundation组织的紧急救援行动飞往喀布尔。作为一名理发师,她在一群医生、牙医、助产士和护士中间显得尤为突兀。最初,她努力使自己能帮上忙,而且只身上街体察民情 – 虽然她顶着一头醒目的红发就出门了,但是这次冒险却显露出她与阿富汗人沟通的天分。这一举动吓坏了她的同事。他们只好让她呆在家里,负责为他们祈祷。然而当有消息传出说一名真正的理发师来到喀布尔时,罗德里格斯竟然一夜成名。在阿富汗进行救援工作的西方人纷至沓来,在她家门口排起长队,就为了理一次发。不久之后,她也开始为当地人服务。
罗德里格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阿富汗人带来了一项宝贵的技术,从而可以和救援小队的医疗救护人员一样造福当地民众。在喀布尔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迫切地需要正正规规地理一次发。而罗德里格斯也很快意识到理发业可能会有利于阿富汗经济的振兴,因为妇女们可以借助理发以一种社会能够接受的方式为家庭创造财富。
塔利班关闭了喀布尔一度十分兴旺的美容业。一些妇女继续在家里提供理发服务,许多人的顾客还是塔利班士兵的妻子。但是这只是一个地下经济,从业的女性大多没有接受过剪发、染发、烫发和设计发型方面的培训 – 更不用说基本的卫生了(罗德里格斯的一位西方顾客说自己有一次去当地的理发店剪发后竟然染上了虱子)。虽然她们只有业余水平 – “她们使用的烫发药水已经放了10年时间,理发剪有大剪刀那么大”,但是却获利颇丰,其收入往往是丈夫的几倍。最关键的是,男人们不会认为这份工作具有威胁性。
罗德里格斯意识到这个行业的潜力是巨大的。她说,许多阿富汗人都没有接受过教育,而且贫困潦倒。“我终于发现了一件可以为他们做的事。那就是帮助他们开办更好的美容沙龙,赚更多的钱。根据我在国内的经验,美容沙龙对女性来说是一种很好的职业。”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罗德里格斯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问了周遭的人后,她发现其他人也正准备在喀布尔开设美容学校。一个名为PARSA(阿富汗理疗和康复支持中心)的非政府组织利用《时尚》杂志(Vogue)和雅诗兰黛(Estee Lauder)的捐助创立了“美丽无国界”项目;其目的是在喀布尔开设一所美容学校。罗德里格斯成为了这所学校的志愿教师,带着宝美奇(Paul Mitchell)、M.A.C.和其他人捐赠的一卡车护发产品和化妆品回到了喀布尔。
关于喀布尔美容学校第一期课程的故事已经是耳熟能详。独立电影制作人丽兹·默敏(Liz Mermin)在2003年拍摄了一部记录片《喀布尔的美容学院》,详细记述了罗德里格斯和学校开办之初的其他教师准备教室(教室位于阿富汗妇女事务部内,位置十分隐密)、挑选学生、进行培训和测试,并为学生在当地一家土耳其餐馆举行毕业典礼的全部经过。这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但相对于喀布尔美容学校的历史而言,这并不完整。第一批学生毕业后所发生的一切 – 教师离开了,摄影机撤离了,资金也断绝了 – 才是罗德里格斯书中所真正关心的。
罗德里格斯十分清楚优质管理第一原则 – 即应该有人一直在照看这家店 – 的重要性,因此从一开始就对“美丽无国界”项目的商业模型忧心忡忡。作为一个由非营利性机构创立的项目,“美丽无国界”的营运方式与企业大相径庭:它没有可靠的收益流,也没有全职经理人。它要支付教师们在喀布尔和美国之间的旅行费用,成本十分庞大。罗德里格斯意识到如果所有教师都在每期课程结束后离开阿富汗,这个学校一定会跨掉。她设想学校应该聘请专职的教师和行政人员长期驻扎在喀布尔,并通过培训阿富汗妇女成为教师和发型师使学校实现自给自足。
于是,罗德里格斯决定移居喀布尔,全职管理这所学校,并竭尽全力确保学校的成功。当第二期课程的资金突然断绝时,罗德里格斯开设了一个美容沙龙,用其所得支持学校的运营。当阿富汗妇女部突然关闭学校时 – 声称外面的人会听到她们的笑声等等 –罗德里格斯另寻了一个地点,重新开张,并自己掏钱支付当地房东对外国非政府组织开出的高价租金。当政府借口退缴税向学校非法勒索时,罗德里格斯如其所愿贿赂了相关人员,使其取消了指控,保住了学校。当隔壁的恐怖分子向警察告密说她“不知检点”时(声称她赤裸着身体站在阳台上,对此她坚决否认),她协助警察精心安排了一次诱捕行动,把他们一网成擒。
在她的努力下,学校始终保持勃勃的生机。
罗德里格斯扩展了学校的使命,在课程中增添了商业课。她写道:“我想如果她们懂得如何作一名经理人,就能更好地提高自己的商业技能。”这些课程是必要的,而且成果来之不易:“她们大多数人以前都没有做决定的经验。思考诸如水电之类的俗事或确保各门店和产品架周围的地板干净整洁似乎是有伤自尊的事。”她还指导学生们如何进行金融决策。“在学期之初,我会交给她们一些钱,让她们负责购买学校需要的任何东西,比如肥皂或毛巾。我只要求她们保留所有的收据。”当美容学校的第四届学生入学时,罗德里格斯的授权体制已经完全建立起来了。“我告诉她们除非房子着火,否则不要打电话给我。我告诉她们你们可以应付其它所有的事情,而她们确实做到了。”
一直以来,罗德里格斯都致力于在不牺牲质量的前提下削减成本。为了让毕业生更好地满足顾客的需求,她不断调整学校的课程。美容学校最初的课程在定向上趋于西方化;关于化妆的课程对于学生们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谈,因为她们崇尚的是精致的浓妆,不是西方人轻盈、自然的妆容。罗德里格斯把阿富汗对美的理解融入到自己的教学中,并鼓励学生研究自己的发型和化妆美学。
《喀布尔美容学校》不是典型的管理入门手册,这一点似乎无须言明。罗德里格斯是一个理发师,她不想假装成其他人。这本书以个人逸事为主,管理建议为辅,不像约翰·伍德(John Wood)的《一个创业家的意外人生—离开微软,教育儿童,改变世界》那样为人们条理清晰地列出在第三世界组织和资助非营利性计划的诀窍。该书表面上唠唠叨叨地讲述着关于头发、化妆及学生们艰难生活的故事,实际上却揭示了塔利班后阿富汗经济和社会重建的现实,而罗德里格斯也以一个所谓“误打误撞的企业家”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她无意中迸发了开办学校的念头,又在无意中让自己面临融资的困境。在喀布尔,没有什么事能按部就班地进行。即使有规则,也是不成文的,与西方的规则毫不沾边。就算罗德里格斯有一本入门手册,她也没有办法使用。如果她试图写一本指导手册,恐怕结果会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即使如此,喀布尔美容学校的成功是不言而喻的。毕业生们干得风生水起,通常会使家庭的收入增加400%。
在努力维持这个岌岌可危却又至关重要的企业的过程中,罗德里格斯制定了一套十分令人信服的商业计划。2006年她开始撰写本书时,也就是“美丽无国界”项目启动三年后,喀布尔美容学校已然具备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 罗德里格斯的绿洲沙龙。这个沙龙成为了培训项目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毕业生们提供了继续研习技艺、接受教师培训的机会。
但是罗德里格斯所采用的这种极富创意的创业边缘政策有一种问题,那就是其秘密的公开会有很大的风险。自从兰登书屋(Random House)4月份出版了《喀布尔美容学校》后,该书已经跃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首位。而且索尼影视公司(Sony Pictures)正计划拍摄一部由桑德拉·布洛克(Sandra Bullock)主演的电影。然而这也在喀布尔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由于这本书的消息已经泄露,书中那些忍受着失去、虐待和艰辛的妇女们说她们现在非常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些恐惧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人用枪威胁美容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们,指责她们使阿富汗蒙受耻辱。罗德里格斯5月份回到阿富汗时,她自己的安全也变得很不确定,因此被禁止留在那里。
罗德里格斯已经承诺与书中主人公们的原型一同分享书的版税,并给予她们电影收益的5%。但是这一项商业计划的收入可能无法覆盖为它所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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