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各大高校目前都搞錯了。特拉華大學（University of Delaware）校長派翠克·哈克（Patrick Harker）如是說。他計畫將傳統的象牙塔變成以學生為本的發電站，打破古老的教育模式，邁進卓越教育的新時代。
他表示，問題在於這個過程將會非常痛苦和艱難，而且一些學校註定會被落在後面。在接受沃頓知識線上的採訪時，曾擔任沃頓商學院院長的哈克闡述了自己對未來發展的看法。
以下是經過編輯的訪談內容。
沃頓知識線上：派翠克，你寫了一篇發人深思的文章，探討了教育體系面臨的重要挑戰。在今天的訪談中，我們先來聊聊高等教育成本飆升的問題吧。大學教育在當前算是一項好的投資嗎？
哈克：是的，它仍然是一項不錯的投資。但許多人正在對此提出質疑，尤其是當我們聽說大學生畢業後背負著10萬美元的債務，卻無法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仍然有證據證明大學教育是值得的。不過人們為什麼目前對該體系提出質疑，這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沃頓知識線上：推高成本的因素主要有哪些？大學院校已經採取了哪些舉措來抑制成本？
哈克：正如一位經濟學家所說的，推高成本的主要因素就是勞動生產力較低。我解釋一下吧。各種經濟部門的勞動生產力有高有低。平均而言，通貨膨脹是這些勞動生產力的綜合體。但對勞動生產力較低的經濟部門而言，其通貨膨脹率始終會高於平均值。這並非是說教授們的生產力低，只是他們的生產力增長並沒有達到我們在其他經濟部門所看到的那種水準。
沃頓知識線上：在討論生產力時，科技通常會在其中發揮一定的影響。你認為創新和科技如何影響了教育？
哈克：讓我們先退一步從更寬的視角來看這個問題。高等教育與醫療衛生存在相似之處，因為兩個領域都使用了大量的科技來提高品質。但直到最近，兩個領域都沒有去重點關注如何降低成本這個目標。教育機構可以申請新的投影儀，但這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我們教育的方式或提高生產力。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單靠科技並不能解決生產力的問題。
但科技可以帶來新流程，而且這些新流程可以降低成本，提高品質。例如，大規模開放式線上課程（MOOCS）就可以發揮作用。我們同時也開始看到互動性更強、更加針對於問題的學習。通過這些學習，學生可以邊幹邊學，這也是一種積極的信號。
在過去，我們試圖通過建設可容納數百名學生的大講堂來提高教授們的生產力。這種舉措提高了勞動生產力，但並沒有改善學習。我們必須打破這種教育模式，嘗試新的學習形式，但不一定是新的教學模式。
沃頓知識線上：在這篇新文章中，你寫道：“正如我們所知，IT創新將終結大學，這點讓人感覺希望和恐懼並存。”為什麼會如此呢？
哈克：現有的機構——大學——認為一切都很好。捐款眾多的大學在一段時間裡將會沒事。但對那些捐款金額不多的大學而言，有許多力量正在改變這個市場。
首先，美國的人口正在發生轉變，大學適齡人口數正在下滑。越來越多第一代低收入學生正在進入高等院校，這也意味著大學不能像過去那樣收費。世界其他地方現在正意識到高等教育的重要性：中國和印度正在修建新的校園。湧向美國校園的人流正開始發生改變。這些因素已經迫使大學認真思考如何提高生產力。
沃頓知識線上：你的文章建議將重點從教學轉移到學習上。教育機構的設計要如何進行改變，才能將重點放在學生上，而不是老師上？
哈克：我來舉一個具體的例子。特拉華大學去年投入使用了一棟新的科學樓，所有的教室都是圍繞著問題導向的學習來進行設計。我們有48個座位的教室，兩旁分別設有24個座位的實驗室。學生在兩個小時的課堂上可以同時學習生物學和化學。他們不知道這是否是生物學，他們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化學。他們所知道的就是有問題要解決，而這個問題與生物學和化學相關。他們得出假設，然後馬上離開自己的座位，進入實驗室，開始對在課堂上所展示的問題解決方案進行試驗。
過去，學生們在古老的大講堂裡上化學課和生物學課，試驗有時候與講課內容無關。相比之下，現在的這種方式很不一樣，而且互動性更強。
問題導向的學習是更為有效的教學方式，因為它是以學習者為中心。學生們會記住這些知識，因為是他們自己去發現這些知識的。
沃頓知識線上：你認為大學將來能夠使用這類技術，從而不再只是你所稱的“教學工廠”嗎？
哈克：是的，可以。但唯一的方法就是選擇可以商品化的素材，然後將它們打包成簡單的步驟。大規模開放式線上課程和課本等工具可以讓學生們自行進行學習。大學可以使用這些工具，然後利用課堂時間來進行更積極的學習。
沃頓知識線上：在思考教育領域必須進行的變革時，是否可以借鑒其他服務行業的一些經驗教訓？
哈克：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在於，我們不能僅僅相信靠科技來拯救我們。有時候科技的使用並不能帶來切實的效益。我們必須懂得這點，並且明白最終要回到改變流程上。
當新科技誕生，我們在許多行業內傾向於在舊流程上使用新科技技術。例如，在銀行業，人們過去曾經擔心自動櫃員機和網上銀行會摧毀銀行分支機搆。同樣，在高等教育領域，人們現在宣稱大規模開放式線上課程將會摧毀傳統的課堂。但情況並非如此。科技只是將改變我們在課堂上教學和學習的方式，就像網上銀行和自動櫃員機如何改變人們在銀行分支機搆裡辦理業務的方式一樣。
沃頓知識線上：你的文章探討了顧客效率問題。能否請你解釋一下這個概念。它將如何改變教育？
哈克：想想服務行業和製造行業的差別。有了製造出來的汽車成品，你可以直接購買這輛車，無需去擰哪怕一顆螺釘。但在服務行業，消費者是生產流程的一部分。例如，如果消費者不認真對待自身的健康問題，那麼醫生也會無能為力。如果學生不認真對待教育，教授也會無計可施。顧客效率就是要重點關注如何為顧客——學生——提高系統的效率，從而他們可以更加有效地提供自身的教育。
沃頓知識線上：如果科技僅僅只是一種工具，為什麼如此多的教育機構認為它是教育創新的一切呢？
哈克：看看教育以外的其他領域，許多行業已經經歷了這種轉變。人們曾經認為科技將會改變一切，但它失敗了，然後他們開始重新思考流程問題。我們目前正處於這種轉變過程之中。
影響傳統教育的另一股重要的外部力量就是有越來越多的風險資金流入高等教育。這些投資者發現了機遇，因為全球中產階級湧現，他們正需要教育，但這個世界無法快速修建足夠多的傳統校園來以傳統的方式提供教育。我們都必須去考慮這個出現的機會。
沃頓知識線上：在這種轉變中，課程的設計會發揮什麼樣的影響？進一步來說，如果是以學習者為中心，那麼學習者是否應該在課程設計中發揮更核心的作用？
哈克：課程設計至關重要。但在設計前必須懂得我們想要提供的產品的成本。目前採用的方式就是教師委員會提出構想，將構想提交給行政管理人員，然後說：“就這樣來做。”但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成本的概念。這種情況必須得到改變。
沃頓知識線上：思維能力、大框架下的模式識別、以及複雜的交流，這三個概念分別是什麼意思？
哈克：機器在許多方面都表現很出色。但人類在一些事情上做得更好。首先，我們在思維能力上更強。思維能力是真正的創新式思考。它要突破條條框框，而不僅僅只是將構想綜合起來，後者機器就可以做到。其次，我們都善於大框架下的模式識別。機器可以進行大量的模式識別，但人類可以審視全域——其中包括科技、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因素——來找到問題的解決方案。
最後，人類善於複雜的交流，其中涉及到非文字的溝通和察言觀色。機器在這方面也做得越來越好，但它們仍然不能很好地進行一些事情，例如高端市場銷售。從根本上來說，這些是一些重要的東西，學生必須去學習和瞭解。如果你問問自己：“我們的課程中有多少比例是致力於這方面的學習？”答案會是“可能不太多。”我們必須思考如何針對未來發展重新設計課程。
沃頓知識線上：在你的文章中還有一部分內容我覺得很是吸引人。這部分內容探討了教育機構是否應該鼓勵學生去夢想。為什麼應該如此？又應該如何來做？
哈克：大學有時變成了教學工廠，課堂上在不停地講呀講，但沒有人去指導學生。在這種情況下，教師不能説明學生去夢想。但在我大學期間，曾經有一位教師給予我指導，拓寬了我的視野，幫助我進行夢想。如果不是這位老師將我招到其翼下，我現在就不可能做目前的這些事情。
在我的文章中，我談到了給教師們自由時間，改變這個模式，從而讓教師們花更多的時間來訓練和指導學生，與他們一起去夢想。
沃頓知識線上：現在有一些非常有趣的初創企業正在試圖解決著名的大型機構面臨的這些問題。例如密涅瓦公司（Minerva）。您是否能夠給我們稍加介紹一下密涅瓦公司的模式？教育機構可以從這家初創企業身上學到哪些經驗教訓？
哈克：密涅瓦公司是由沃頓商學院的校友本·納爾遜（Ben Nelson）創立的。實話實說，我是公司諮詢委員會的成員。委員會裡還有其他人，其中包括了前美國財政部長拉裡·薩默斯（Larry Summers）。本一直在和哈佛大學前社會科學院院長史蒂芬·考斯林（Stephen Kosslyn）合作，他們根據我們所知的認知和學習開發了一個學習平臺。該模式建立在積極投入的學習基礎之上。
有了密涅瓦平臺，學生們可以生活在實實在在的校園內，但他們的課堂就設在自己的手提電腦上，與另外18名學生一起學習。每堂課是45分鐘。
密涅瓦公司今年正在三藩市對他們的課堂進行試運行，學生畢業時將必須在母語之外掌握兩門外語。他們將重點關注我們在此前探討過的問題：思維能力、大框架下的模式識別、以及複雜的交流。他們將探索形式推理、推論實證、批判性閱讀、批判性協作和其他內容。還有大量的文科教育內容，它將説明學生進行批判性的思考。
沃頓知識線上：這類初創企業在顛覆現有的教育機構方面能真正取得成功嗎？
哈克：他們可以的。但他們將不僅僅顛覆這個系統，他們可能會抓住並利用全球對教育的需求。建設大學成本的非常高昂，但密涅瓦能夠加以擴展。
沃頓知識線上：大學是否應該考慮彼此之間進行外包服務？這將會有何意義？
哈克：外包有多種多樣的形式。從根本上來說，教育機構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在進行外包。課本生產商在他們的課本基礎上會同時打包PPT幻燈片，並且提供教師手冊。大規模開放式線上課程是一種現代形式的外包。作為研究型大學，我們的使命之一不僅僅是創造知識，同時還要去維護和保護知識，將知識傳給後代。如果大眾對某個領域的興趣是週期性的，那項使命就會變得相當困難。例如，如果對與俄羅斯相關的主題的興趣逐漸消退，那麼學生數量就會減少，每所大學可能就不會有足夠多的教師來為這少量的學生授課。但你可以利用科技來建立虛擬課堂，將眾多大學聚集起來，統一為這些學生授課。這樣就可以讓我們的知識和研究充滿活力。這種形式的外包目前尚不普遍，但在一些地方，這項工作做得非常成功。
沃頓知識線上：顯然高等教育必須進行大量的改變。你認為這種變革的主要推動者會是誰？
哈克：教師們必須相信這種變革。
沃頓知識線上：但他們不是在變革中失去最多的人嗎？
哈克：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他們可能是，或者他們也許是收益最多的人。這取決於你看問題的角度。
例如，我認識一些教師，他們相當沉迷於大規模開放式線上課程。我曾經問過其中一位教授：“你為什麼做這些事情？”他說：“這就是未來的發展所在。我希望自己能為此做好準備。”這個觀點不會被整個教師隊伍所接受，但將會有早期的接納者。你需要這些個體來證實這個概念。
沃頓知識線上：在5到10年裡，你預計高等教育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對未來發展是持樂觀還是悲觀的態度？
哈克：先來回答關於樂觀還是悲觀的這個問題。目前穆迪和標普都下調了眾多小型學院和非研究性州立大學的債務評級。他們認為這些機構無法生存下來，這點令人擔憂。
但對那些目前實力強大且發展強勁的大學而言，同所有行業一樣，這會是一個贏家通吃的局面。如果這些機構抓住面前的機會，並且樂於進行變革，這點對他們的生存而言至關重要。否則他們可以也會加入走下坡路的那些大學之列。那也是我所擔心的一點。
到時候，高等教育體系會是美國真正的國寶。高等教育對全球各地的經濟發展和增長而言都至關重要。我們必須正確認識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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