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報酬實習生制度面臨挑戰

他們給電影製片廠的高管端茶倒水,或者負責管理價值數百萬美元的稀世藝術品和古董。有些人給大型雜誌和報紙撰寫報導。有人則在白宮工作。

通常情況下,無論他們的責任多麼重大,這些實習生的工作都沒有報酬。近年來,美國令人尊敬的實習生系統已經變成了一個“影子勞動力市場”(shadow labor market)——很多人將其稱之為“受剝削的人才庫”,雖然這個市場一直存在,可大部分實習生除了點頭致意以外,什麼也得不到。“這是職場中的一個小秘密。”沃頓商學院管理學教授、沃頓人力資源中心(Center for Human Resources)主任皮特·卡普利(Peter Cappelli)談到。“這麼做是非法的,不過是一種無受害者犯罪。孩子們渴望獲得工作經驗,同時,他們的父母……也很高興讓他們做那些工作,而且會供養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這是違法的,可即便他們知道,誰又會去揭露呢?”

沃頓商學院法律研究和商業道德教授詹尼斯·貝爾雷斯(Janice Bellace)認為,最近20年裡,無報酬實習的激增表明,“經理人和人力資源管理部門似乎忘了《公平勞動標準法案》(Fair Labor Standards Act)——或者即便對此有些模糊認識,也覺得這個法案並不適用於自己。”

可現在,因為實習生意識到工作繁重又沒有報酬,所以,他們不但開始揭露雇主不付報酬或者工資過低,而且越來越多的實習生開始對雇主提起訴訟。

NBC環球(NBCUniversal)、康泰納仕集團(Condé Nast)和查理·羅斯秀(Charlie Rose Show)就是要求員工待遇的前實習生髮起集體訴訟的物件。4月,紐約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將一項規定簽署成法律,為沒有報酬的實習生賦予了如果他們受到雇主的騷擾或歧視即可提起訴訟的權利。這是一個此前不會受到該市民事權利法律保護的權利,一家中國新聞機構的女性實習生曾就遭上司猥褻提起訴訟,但被一位聯邦法官駁回,該事件彰顯出這一民事權利缺失的漏洞。一個名為“公平酬勞運動”(Fair Pay Campaign)的宣導組織發起了一場請願活動,要求奧巴馬總統開始為白宮實習生支付報酬——每年支出總額估計為250萬美元。有人認為,這個問題是個與總統的信譽直接相關的問題,總統在大選中聲稱,將提高聯邦最低工資標準,並控制經濟不平等問題。

交易的一部分?

年輕的專業人士及其父母可能會將無報酬實習當作實現雄心的一部分而接受它,但有些研究表明,從無報酬實習開始並不一定為他們鋪就更好的職業發展道路。事實上,一項針對2013年大學畢業生進行的調查發現,在有過無報酬實習經歷的人中,37%的人獲得了至少一個工作邀請——沒有任何實習經歷的人獲得工作邀請的人則為35.2%,前者只稍稍高於後者。相比之下,全美大學和雇主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olleges and Employers)對9,000多名擁有學士學位畢業生的調查顯示,63%有過有報酬實習經歷的人獲得了工作邀請。起薪也呈現出類似情形。簡歷中列有有報酬實習經歷的人的起薪水平相當不錯,為51,930美元。但有無報酬實習經歷的人的起薪水平,甚至比根本沒有任何實習經歷的人的起薪水平更低,兩者分別為35,721美元和37,087美元。

然而,雖然近一半的實習工作都沒有報酬,可很多年輕的專業人士仍然對之趨之若鶩。“這種情形表明的是這個勞動力市場的特性,這個市場製造出了這樣一種情境:越來越多的年輕員工被迫為小錢兒工作,或者從事沒有報酬的實習工作。”沃頓商學院管理學教授亞當·科布(Adam Cobb)談到。“這是在已經得到恢復的經濟中存在的一個大問題:公司在大賺其錢,可你看到的則是公司盈利與勞動力收入之間的巨大落差。”

最近幾年來,有關勞動力的統計資料表明瞭人們步入職場時遇到的困難。4月,20到24歲的人失業率為10.6%,雖然比2009年高峰時期的16%有所降低,但這一比例仍然很高。“有很多年輕人沒有工作,所以,公司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科布談到。

無報酬實習制度的批評人士稱,有些企業濫用了這一權利,他們談到,那樣的臨時工作不但沒有報酬,而且也缺乏有薪員工享受的眾多法律保護。如果某個老闆不斷使用種族歧視用語、對實習生進行性騷擾,或者讓他或她在不安全的環境中工作,無報酬實習生能怎麼做呢?林恩·伯納貝(Lynne Bernabei)說,他們毫無辦法,伯納貝是華盛頓特區伯納貝-瓦赫特爾律師事務所(Bernabei & Wachtel)的就業事務律師,曾代表無報酬實習生打過幾場很有影響的官司。因為這些員工本身並不是企業的雇員,他們不能像有薪員工那樣享受聯邦保護。“這確實是個讓人煩惱的問題,因為他們很多人都是年輕人,這些人正是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員工群體。”伯納貝談到。

紐約奧滕-高登律師事務所(Outten & Golden)的律師莎莉·J.亞伯拉罕森(Sally J. Abrahamson)談到,在受到年齡、性別、種族、身體殘疾、宗教和國籍等歧視時,無報酬實習生不會受到保護,此外,在《國家勞動關係法案》(National Labor Relations Act)的框架下,他們也無法組建工會。“在這個領域始終存在著這樣的風險:保護員工的法律以及聯邦和地方的法規無法保護無報酬實習生,因為他們不被視為員工。”亞伯拉罕森談到。“幾乎所有的法令都規定,如果你不是員工,你就無法提起訴訟。”

只有幾個州填補了這種聯邦保護的缺失——比如,俄勒岡州和華盛頓特區,紐約州不久也將這麼做。“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員工’的定義也包括無報酬實習生的聯邦法律。”伯納貝談到。“這樣的修訂很容易,可正如眾所周知的,國會近來運轉不暢。”

然而,美國勞工部已經強化了自己的規定,伯納貝談到。這個機構清楚規定,營利性公司合法使用無報酬實習生必須符合以下六個標準:實習必須包括與教育機構提供的培訓相似的內容;工作經驗必須對實習生有好處;實習生不能取代現有員工,而且必須受到現有員工的指導和監督;雇主不能從實習生的行為中“佔便宜”,不能將他們的行為視為組織運營的障礙;實習期結束時,實習生不一定會得到正式職位,實習生和雇主都清楚,無報酬實習生不會獲得報酬。

很多實習生與雇主之間的關係顯然不符合這些標準,隨著美國勞工部在最近兩三年中加強審查力度,有些部門基本上終止了無報酬實習的實踐。一年前,某個聯邦區法院在審理福克斯探照燈公司(Fox Searchlight)的案件時,就引用了美國勞工部的這些規定,原告稱,福克斯探照燈公司在製作影片《黑天鵝》(Black Swan)時,沒有為實習生支付符合最低工資標準的報酬,此舉違反了勞動法。在另一個廣受關注的案件中,《紐約客》(The New Yorker)和《W雜誌》(W Magazine)的兩位前實習生稱,他們的報酬低於最低工資標準,為此,康泰納仕集團終止了自己在出版業中的實習生計畫,該集團的出版物還包括《名利場》(Vanity Fair)和《時尚》(Vogue)雜誌。

實習會得到報償——還是付出代價

有人說,目前,無報酬實習實踐的普遍存在,並不能意味著就該徹底清理它們,而是應該採用更細緻的方式。舉例來說,很多報紙的實習生都想闖入這個日漸萎縮的行業,他們在“老兵”身邊工作能獲得巨大的好處。“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是由這個行業的特點決定的。”沃頓商學院管理學教授馬修·比德維爾(Matthew Bidwell)談到。“坦白地說,在報紙行業,很多雇主資金拮据,想獲得工作經驗的人很多,所以,能掙到錢的人不是很多。對有些雇主來說,他們無力為這麼多人的工作支付報酬。”

實際上,沒人要求徹底取消無報酬實習這一實踐。科布談到:“我有個朋友在一家初創企業的工作就是無報酬的,但這樣的企業並沒有多少錢,所以,這與為一家能掙到數十億美元的銀行從事無報酬工作是不一樣的。你當然不能把嬰兒和洗澡水一起潑掉。”

無報酬實習系統的一個固有特點是,這個系統對來自中高收入家庭的畢業生及其父母更有利,因為這些家庭有能力負擔孩子在從事無報酬實習工作時期的生活開銷。較貧窮家庭的學生可能就要被迫接受一份與其職業發展理想無關的工作了——他們無緣理想工作,不但因為他們的工作經驗和簡歷內容,還因為他們沒有機會建立重要的專業人士人脈關係。“這是個富裕家庭游刃自如的領域。”科布談到。“富裕人家的子弟能得到那些工作,他們的父母可以為他們提供資助。如果你在紐約做一份無報酬的實習工作,就需要有人為你付房租,付房租的很能就是你的父母。”

不妨看看貧窮家庭的另一個劣勢:仲介公司大量湧現,它們許諾,可以在出版、體育、國際貿易、電影和時尚行業將學生安插到實習崗位——但要收費。在三藩市提供一個實習機會,Dream Careers要收取7,999美元的費用。而在邁阿密實習8周則要破費8,499美元,這筆費用包括住房、交通費、就業研討會費用以及建立人際網路的機會等。“生活在邁阿密的明亮陽關之下,能給你帶來長久的美好回憶和友誼,而且還能與業務遍佈全球的企業建立一張關係網。”這家公司在其市場行銷材料中承諾。該公司還提到,大部分實習工作是沒有報酬的。

“這種狀況讓人很不安。”羅斯·佩林(Ross Perlin)看到實習仲介業務的發展時如是說。“有多少年輕人交得起數千美元,而且還要幹沒有報酬的工作呢?”

這位《實習生之國:在美麗新經濟中分文不賺並所學甚少》(Intern Nation: How to Earn Nothing and Learn Little in the Brave New Economy.)一書的作者問道。“這完全是不得要領,而且還會導致更多的不平等,因為只有富裕的父母才能給孩子購買一個實習機會。”

改革這一系統

最近廣受關注的訴訟案可能會減弱使用無報酬實習生的勢頭。“這一實踐的規模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縮減,尤其在很在意自己聲譽的公司中。”卡普利談到。“特別是律師事務所,已經全面停止了這一實踐,因為這是事關聲譽的大事,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嚴重的損害,現在人們都知道這麼幹是違法的了。”

然而,要想切實改變這一系統,人們必須為尋求獲得專業工作經驗的新人提供比無報酬實習更廣泛、更有效的職業起點。卡普利補充談到,根本問題在於,公司擔心,在有薪員工身上投資、給他們提供在職培訓之後,過幾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其他公司挖走。不過他還談到,其他地方的兩種模式是可行的。歐洲有些國家制訂了阻止這種挖角行為的法律,在德國,公司——而不是政府——自發實施了禁止公司之間互挖人才的規定。這就意味著一家公司可以獲得培訓其員工帶來的所有好處。在加拿大,無報酬實習實踐同樣一直很有爭議,政府最近發佈的一個報告提出了對受雇員工加強保護的措施,並提出了這樣的設想:為聘用18歲到30歲加拿大員工的企業提供稅收優惠。

事實上,長期以來,美國已經形成了一個更有組織的系統——只是這一系統是面向藍領工作的。工會一直負責運行滿師學徒工可以得到工作和報酬,同時接受在職培訓的計畫。“這類計畫的回報方式是,滿師學徒工可通過工會會費的形式償還實施這類計畫的費用。工會很願意這麼做,可他們的影響力現在已經很弱了,而且也不再能惠及很多員工了。”卡普利談到,他接著談到,21世紀以來,註冊的工會學徒計畫已經減少了一半,而同期的總人口則是在不斷增長的。

“如果你觀察一下美國當代勞動力市場的結構便會發現,沒有哪個大型機構可像工會那樣把一切環節整合到一起。”比德維爾談到。“組織並不怎麼熱心對以後可能會失業或者(根據自己情況)離開企業的員工投資。工會在私營部門實際上也不復存在了。此外,美國政府(也忽視了這一點)。人們不想花錢讓其他人培訓員工。培訓已經成了勞動力市場中的一個重大斷層。有些地方進行過將社區大學與雇主社團聯繫到一起的嘗試。有些取得了成功,但並沒有大規模推廣開來。”

在科技企業部門,一個新機構希望為填補這一斷層有所貢獻。設在紐約的非營利性組織Enstitute已將學徒安置到了數位媒體公司、移動軟體企業以及非營利性組織,這對大學生來說是個新選擇。去年,也是Enstitute運行的第一年,該組織安置了11人,這些人能獲得少量薪水,今年有望安置200人。該組織在紐約、華盛頓特區和聖路易斯開展業務,並準備在一個大型基金會的幫助下將業務擴展到邁阿密。目前,該組織80%的預算來自慈善機構,其目標是,到2025年,安置10萬名學徒,同時進一步擴展其目標行業。

“我們一直在不斷關注新行業。”Enstitute共同創始人凱恩·薩爾漢(Kane Sarhan)談到。“我們在聖路易斯已經進入了生命科學和生物科學領域。我想說的是,我們在行業的選擇上非常靈活。我們的總體目標是成為一個平臺型組織,讓人們在工作中學習,並為‘學習可以在任何地方進行’這一理念提供支持。”這個創新是否能得到推廣,從而成為無報酬實習實踐的一個重要選擇,尚需拭目以待,但最近幾年的情況已清楚表明了這種需要的存在。“所有人都想要有5年工作經驗的人,可沒人願意給他們提供這個機會。”卡普利談到。“我們怎麼才能打破僵局呢?很顯然,免費勞動力就是一個解決之道。但這種方式確實剝奪了孩子們的權利,尤其是貧窮家庭的孩子。”

科布認為,歸根結底的問題是:“如果沒有無報酬實習,這個世界會失去什麼呢?是不是每個人都站在同一競技場了呢?或許,其結果是孩子們都能找到有薪工作——這可是個不錯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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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報酬實習生制度面臨挑戰." China Knowledge@Wharton. The Wharton School,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3 七月, 2014]. Web. [29 March, 2024] <http://www.knowledgeatwharton.com.cn/zh-hant/article/7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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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報酬實習生制度面臨挑戰. China Knowledge@Wharton (2014, 七月 23). Retrieved from http://www.knowledgeatwharton.com.cn/zh-hant/article/7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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