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同资本管理有限公司（DT Capital Management），是一家总部位于上海的私人股权投资公司，管理着总额约5亿美元的三支国内外基金。其创始人及董事总经理田立新（Joe Tian）11年前从美国沃顿商学院毕业，之后回国投身于风险投资领域，是中国最早期的风险投资者之一。他在2006年与合伙人邵俊一起创建了德同资本。
作为中国较早一批的海归派，以及中国风险投资领域从无到有的见证人之一，田立新在其近10年的风险投资人生涯中经历了国际资本市场的几番起落，包括最近这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机。同时，他在中国这个发展迅猛、充满不确定性，尚未成熟的市场体系中就如何做一个优秀的风险投资人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在最近一次和沃顿知识在线中文版的独家访谈中，田立新对这些问题深入谈论了自己的看法。
以下为访谈的剪辑版本：
沃顿知识在线：能否请您介绍一下您个人的背景以及德同投资的情况？
田立新：我曾在美国学习及工作了近10年，在投资银行如美林，摩根大通工作过，也曾在麦肯锡做过管理咨询。11年前,从美国沃顿商学院毕业后即回到中国。之后加入了在当时由香港上市公司上海实业（SIIC）出资建立的龙科创投（DragonTech Ventures），曾担任首席投资官及董事总经理。在2006年初，我和我的合伙人邵俊共同创建了德同资本（DT Capital）。我们的第一期基金为1亿3千万美元，第二期基金为3亿5千万美元，此外还有一支2亿5千万的人民币基金。基金总额约为5亿美元。 在回国的这10多年里， 其间经历了亚洲金融风暴，互联网泡沫，非典事件，等等，并见证了中国风险投资业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在过去十年中，我从很多真实的案例中学到了很多经验教训，同时也获得了很多收益。
沃顿知识在线：你们的公司和其他美国投资公司有何不同？
田立新：我认为我们区别于其他国际性投资公司的最大的特点是我们是一家本土投资公司。所谓本土，是指了解中国，根据中国的特色而灵活运作。尽管我们的基金来自美国，比如我们的一个主要投资人是沃尔玛集团（WalMart）的大股东华尔顿家族（Walton family），尽管我们的管理结构是海外LP/GP结构，以及内部管理标准按照国际惯例，但是我们是一家本土的投资公司，因为我们扎根在中国，团队都是本土人才，我们和本土的企业家打交道，同时我们的投资策略是非常中国化的。
沃顿知识在线：怎么理解你们的中国化投资策略？
田立新：在中国的风险投资业，尤其是在投资早期项目的，有一种拷贝美国（ME TOO）的策略，即如果在美国有谷歌（Google），那么在中国，我们就投百度（Baidu）。我们有一个合伙人就是百度公司的早期投资人，至今仍是百度董事会成员。当然这种策略仍然有效，但是这种模式仅代表了一种机会。中国目前相当大的一部分机会仍然隶属于中国独特的市场。
比如，在2005年，我们投资了无锡尚德，一家太阳能电池板的制造企业，当时是中国第一家民营企业成功地在纽约主板上市的公司。美国当时没有完全类似的上市公司，在其他国家几乎也没有。所以无锡尚德的模式是非常独特的中国模式。全球的清洁能源需求、强大的技术力量、高附加值的生产型企业，这些元素使尚德的市值曾雄踞中国民企海外上市公司之冠。
沃顿知识在线：无锡尚德有自己的专利技术？对有些没有专利技术的中国独有的投资机会怎么看？
田立新：当然有。无锡尚德的创始人施正荣博士和我一样，也是海归。他曾在澳大利亚学习太阳能技术十多年，然后回国创业。公司产品有高技术含量。我们投资的时候它正处于扩展阶段，其后这个企业迅速发展，并在纽约主板上市。
对非高科技的投资机会我们的投资策略是中国化的，因为我们关注中国独特的机会及市场。比如去年年初，我投资了一家电视购物公司叫乐拍购物（LuckyPai）。你知道，电视购物在欧美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市场，但是在中国，我认为这一行业才刚开始爆发。乐拍从去年初才开始筹建，是从山东的电视业务开始做起的。现在业务扩展地相当快，覆盖了山东，河南，云南，黑龙江，等省约5亿的电视观众。这是另外一个我们寻求中国独特机会的例子。
沃顿知识在线：您投的时候乐拍购物已经成立了吗？
田立新：我投的时候是种子阶段。当时这个公司就两个人加一个商业计划书，处于种子阶段。我主要是看中了人。这两人中一个以前创办过一个企业并成功上市，我在美林的时候和他的企业合作过。另外一个曾经是麦肯锡及中国网通的干将，我家和他家曾经是邻居。
沃顿知识在线：这家公司的中国特色是什么？
田立新：它的中国特色是这家公司通过与各省成立合资公司拥有了电视购物频道，这一点与国外的买断电视转播时间的模式不一样。这是因为在中国，电视台等媒体机构都属国有垄断，你要买电视转播时间的成本很难控制。但是乐拍的这个模式使得它能够充分适应于中国的现实，并从中获得长足发展。
所以投资人要理解中国的特性是什么。中国为什么不同，我们怎样做才能适应这种不同。
沃顿知识在线：你们主要关注的中国产业或是商业模式是什么？
田立新：我们的投资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都在不断找新的关注产业及商业模式。清洁技术/能源（Cleantech/Clean Energy）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的关注方向。除了太阳能，我们还投资了风能以及其他的清洁技术/能源企业。
消费服务业是我们的另一个关注产业。 比如前面谈到的电视购物，它在美国已经是一种成熟的购物方式，但是它在中国的这个发展阶段，仍然有很多发展空间。我们当时就觉得，中国需要有更多的渠道和更好的方式来为国内的消费者提供服务。中国国内消费占GDP的40%不到，美国是70%，这个比例只要能增长一点，我们就可以有很多投资机会。
有一定高附加值的制造业是一个关注产业。我一直就觉得“中国是世界制造工厂”这个说法不好听，贬义上理解是血汗工厂那种感觉，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低技能强劳力的加工厂，我们要找的是既可以促进中国经济，又有高科技高附加值的制造业。
所以我说我们是本土投资公司，因为我们希望挖掘的是中国独特的机会，而这些项目不完全与美国今天的投资热点雷同。在美国投资要找世界领先的顶尖技术，我刚才说的项目中可能没有世界最顶尖的技术，但是从投资回报上来讲，技术力量已经足够。所以在中国做投资，要在适合的时间做适合中国市场的事情。
沃顿知识在线：你们是想好了方向才去找这些项目，还是正好认识这些人……
田立新：我们有从上至下（Top Down）的策略，也有从下至上（Bottom Up）的做法。我们一直在摸索，中国到底有什么投资机会。中国市场经济发展了近30年，几乎每年都有近10% GDP的增长，很多行业都很有钱赚。不止是因特网，当然因特网行业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我们注重经济的其他方面，比如为什么看清洁能源？因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30年，根本不太讲究清洁能源，某些行业的污染非常严重。2006年的十一五计划中把节能减排放在了一个重要位置。当然我们并没有先知先觉到中国政府将会出台什么政策。我们只是认为，到了一定程度，从各个方面观察和理解，清洁技术/能源产业将来会是个很大的机会，而且这个方向有价值，有意义，因此我们就开始把时间精力资源配置到这里。
沃顿知识在线：您见证了VC第一波进入中国，作为最早的VC，您在这10年中有什么心得？
田立新：我很重要的一个心得就是如何合作，如何多赢。VC从本质上说，是一个金融服务业。你一定要变成企业家的一个好的合作伙伴。而合作中的重要一点是你可以提供什么价值，大家为什么要一起合作？
我和我团队的国际加本土的经验很重要，因为在中国这个市场上做VC，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特竞争力。我们投的是很多内地的企业，通过资本这个纽带，我们带领他们走向世界。我们的投资人有华尔顿家族、高盛（Goldman Sachs）等全球知名的国际投资人，通过投资人这个纽带，我们帮他们建立起和全球的联系。还有一点，中国的许多企业家都想在资本市场上做大，今后可以上市，那么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在国际资本市场上进行运作。给钱是最基本的，作为投资人，你还必须在其他方面可以提供价值。还有一点，大家可以坐下来谈战略，中国有很多事情经常变化，而作为一个CEO或董事长，他有时也很孤独，作为投资人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坐下来聊一聊，不一定每次的想法或建议都对，但至少会让他的思路更清晰。
所以，你必须要给你的合作伙伴提供资本之外的增值服务，这样才能让合作具有意义，让合作能够创造价值，并且从中你也可以为股东带来更高的回报。作为中国最早期的风险投资者之一，我们的团队及经验完全可以提供这些服务。
沃顿知识在线：还有哪些素质对于一个投资人来说特别重要？
田立新：我觉得在中国做投资，一个成功的很重要因素是对人的把握，对企业家的把握。大家需要能够相互理解，共同创造价值。这个能力很重要。你要能找到一些行业，并且你要理解这个行业的未来。比如无锡尚德，当时太阳能这个行业还没起来，而现在这已经是个很大的产业……我们关注清洁技术/能源，是因为中国经过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污染这么严重，该怎么治理呢？一定要有人来治理，要有企业来参与，要有投资回报才行，这是朝阳行业。你对这个行业的前景有了把握之后，再从上至下，或者从下至上地找到正确的人合作.但是你找到了企业家之后，怎么合作？人家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比如我们投资无锡尚德之前，它当时还有国企的成分，国外一些大牌的VC也找过他们，可是根本没法谈，因为不得要领，而且做决策的人远在海外。可是我们做决策就是在这里，任何时候都可以决策。所以在中国做投资，要找到适应中国现实的一些做法，然后以中国方式来做事。另外一个例子是我02年投的过一个无线增值服务的企业，1年后就成功地出售给新浪了，现在叫新浪无线。这种机会都是中国所独有的。中国在发展的某个时间段，就会出现某一种机会，但是你要有能力抓住。
沃顿知识在线：在中国做VC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田立新：挑战永远都是有的。第一，中国这个市场变化比较快，所以你需要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刚才我们说的无线产业，02年起来，03年最热，后来上市的公司就有4-5个吧。发展速度非常快，你要是现在再进去，我认为你肯定会亏钱，那你怎么把握好时机呢？你怎么知道何时是投资某个产业的正确时机？怎么发掘这些机会，看准大势，然后找到正确的合作伙伴来一起做，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挑战。
此外，你一定要对中国有信心。立足中国，承诺足够长的时间，这样你才能建立你的价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际网络的建立也不是朝夕之功，建立网络真的是一个鲜活不断的学习过程。比如你一直关注有些行业，那么这些人怎么样了，行业如何变化，你要能够了解。另一方面，投资都是人的生意，为什么有人愿意和你合作，不愿意和他合作，我认为人的信任感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信任的话，是很难做生意的。现在国外有一种生打电话的方式（Cold Call），打电话过去问，你要不要钱？需要钱的我们来谈一桩交易?这个做法在中国，在今天中国企业家圈子里，简直是不可能的。我们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建立及提高我们的网络。
沃顿知识在线：现在的全球金融危机使得中国经济的引擎必须由出口转向内需，在这个全球经济秩序重建的阶段，您作为一个VC，对哪些产业有什么见解？
田立新：我们一直关注那些符合中国经济发展规律的，正在高速增长，并且有未来发展潜力的行业。刚才谈了几个就是我们比较重点关注的，比如国内消费，中国现在40%的内需肯定有上升空间和趋势的。还有一个方向就是清洁技术，我们一直认为中国很需要这个，因为过去几十年的建设带来很多未来发展的隐患，过去一直欠着没有做环境治理，太阳能只是其中一个方向，我们已经投了一个风能项目，正在看一个污水处理项目，这都是很绿色很阳光的产业，又有很好的回报，肯定是一个重要方向。
还有一个方向，就是高附加值的制造业。除了无锡尚德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更直接的例子，是今年年初和美国一个VC一起合投的，叫Progen Tech，做生命科学里面的一种分析化验仪器。这个创始人在美国的这个领域里干了１0年，然后在中国苏州来生产。所以这个项目就是三个元素合一，制造业、高科技产品，供应给全世界。我觉得高附加值的制造业在中国还是非常有潜力的。我们关注的主要就是围绕这三个方面，未来应该很有机会。
沃顿知识在线：您会参与公司管理吗？
田立新：我们非常看重公司管理，我们花很多时间在投资后管理上（Post-Investment Management），尤其在中国，我认为，你不能投了钱就不管了。企业在投资后的增值多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投资后的管理。所以我们希望做的投资决不止是简单的金融交易，不理解这个行业，或者不理解中国的政策，也不理解企业家，大家只是讨价还价，最后谈了一笔交易，这样的投资在中国最终一定会失败的。
沃顿知识在线：您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参与企业管理的？
田立新：多种途径，方式灵活。比如通过董事会，或者经常开一些行业会议，另外通过德同的全球网络，给企业家一些建议或帮助。比如现在这种经济大环境下，应该怎么应对等等。我们尽量在第一时间把信息及建议告诉企业家，虽然他们可能在很遥远的地方，但是他们都能在尽早的时间以最精确的方法理解这个市场到底怎样，让他们能够有所准备，这一点非常重要。
另外，企业在特定阶段我们会有特定的帮助。如果公司正在做上市，我们就会和投行一起跟他们讨论怎么提高公司治理水平，或者推荐一些比较好的CFO，跟资本市场如何接轨等等。
沃顿知识在线：现在股票市场十分低迷，在这个全球面临金融危机的时期，VC应该采取什么策略？
田立新：中国有句老话，危机危机，危中有机。的确是这样。过去的有些VC做法本来就不是很健康，所以现在也是一个能够重新洗牌的过程。前一两年，美国有些对冲基金都跑过来做投资，对公司基本面不够了解，只想马上上市然后就马上抛掉……但是这是不健康的。我们认为你在中国要找到好公司，然后好好地培养，真的是要3-5年的时间，12个月之内就能获取高额回报的心态是不对的。即使是发达市场如美国，Google也是经过约7年才上市的。所以，首先要把心态放正，不要太投机。
那么在这种良好的心态下，我觉得这种经济低迷一点也不可怕。我回到亚洲这10年，都经过四次大的起伏了，97-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2000年刚好一点，又遇到因特网泡沫，刚起来一点，中国这边又是2003年的SARS，大半年什么都不能做。06年07年是最好的光景了，但是现在又遇上金融危机，当然这一次可能会更严重。套用一句名言，从战略上重视，从战术上藐视。一定要理解一点：最坏的最终都会过去。
那么现在应该做什么？对我们来讲，先把被投的公司好好地做好。在经济危机来临时，要先练内功，勒紧裤腰带，度过这个冰河期，然后再找机会发展。其次在现在这个时期，公司的价格更趋合理，整合的机会就出现了。但是怎么整合？如果你对这个市场本来就很熟悉，对行业及人脉本来就很熟悉，现在就是你出手的时候。当然你不一定做你不熟悉的事情，你一定要比较有把握。这都需要你平时都准备好了，练好内功。
沃顿知识在线：您对中国人的企业家精神有什么评论？
田立新：古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个人’，真的是很有道理。对企业家来讲，诚信和执行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识人，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是需要时间积累的。另外，对于年轻人，创业也是应该的，但是你一定要分析好自己到底有几把刷子。别光有热情，光有热情是很难成功的。
沃顿知识在线：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中国经济今后几年的走势怎么判断？
田立新：一切终将好转（It will come back）。我问你，中国政府这30年来把经济提高到现在这样一个程度，那么30年一直都做好了而现在突然就做不好了，和那种从来就做不太好，突然就做好了的两种可能性，哪个概率更大？另外一点，现在政府的官员是否比以前更懂经济？我认识的几个非常专业的商界人士现在都被请到政府智囊团里面担任要职。那你说政府的决策者的能力是否更强？所以，人更强了，又有30年的业绩，你说明年把事情完全做砸了的可能性会多大？这个答案聪明人会有自己的判断。
Join The Discussion
No Comments So F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