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加剧了人们对于希腊退出欧元区的担忧。鉴于此，随着希腊债务偿还日期逐渐逼近，欧盟正竭力寻找对策来避免希腊退出欧元区。为了分析当前危机的根源和展望欧盟的下一步行动，沃顿知识在线(Knowledge@Wharton)近期访问了法国央行行长克里斯汀·诺亚 (Christian Noyer)。他同时也是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和总理事会成员、国际清算银行主席兼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候补总裁。
诺亚认为当前的希腊危机在欧盟是个特例，同时承认一开始对希腊危机可能出现的结果监察不足且不全面。他还表示欧元兑美元价格走低是市场规律作用的结果，欧洲央行并没有试图操控欧元的价格定位。
经过编辑的谈话记录如下：
沃顿知识在线：希腊是如何发现自己陷入了这种困境的？
克里斯汀·诺亚：希腊债务危机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和2008年之前希腊长期存在的财政管理不当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2007-2008年的信贷紧缩给许多欧洲尤其是希腊的银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这场信贷紧缩还导致银行借贷和投资减少，引发了经济衰退。除了由国内原因造成的债务高企之外，随着经济衰退引发公共财政恶化，让希腊的债务进一步增加。
希腊公共债务在2009年上升到GDP的126.8%，公共财政赤字达到了GDP的15.2%。而希腊公共债务在那之前已经是欧洲最高了。希腊经济竞争力不够强，无法应对这一打击，其不断增长的贸易赤字导致其外部、公共和私人债务上升到不可持续的水平。2008年到2009年间，这种情况在匈牙利、拉脱维亚和罗马尼亚等欧洲其他国家也有发生，导致这些国家都向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请求外部金融援助。
不可否认，希腊是这些国家中的一个特例。在危机爆发之前，松散的财政政策、规模过大且管理不善的公共部门、对不断攀升的经济不平衡因素缺乏足够的反应、结构性弱点，以及统计数据的误报，这些特殊的因素加起来，导致希腊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主权债务危机。在数年的数据误报之后，2009年10月，希腊潜在的公共财政处境被残忍地公之于金融市场。
沃顿知识在线：欧洲伙伴们本来可以采取怎样不同的方法？
诺亚：很明显，在2009年到2010年之前，欧洲用于监察成员国经济失衡情况的框架不够有效也不够全面。因此，为了应对这场危机，借助所谓的“六部立法”(six-pack)、“两部立法”(Two-Pack)和“财政契约”(Fiscal Compact)，欧元区改进了经济监察体系，也强化了经济管治。
欧元区还实施了“金融安全网”，首先推出临时的EFSF（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接着建立永久性的ESM（欧洲金融机制）。当希腊的主权债务危机扩散到西班牙、葡萄牙和爱尔兰等其他欧元区国家时，这些金融安全网已经被用于支持其他的欧元区国家。在这些国家，金融援助计划已经成功实施。
希腊援助计划的情况一开始就很特别，可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提议的最初援助计划并非完全适合希腊。可能需要修改一些参数，可能需要在现有框架内考虑几项希腊的需求。然而，当前和之前的希腊当局必须为自己在税收上的失职承担责任。
如今我们共同的要务是恢复增长，并确保希腊从长远看具有偿还债务的能力 Twitter 。为实现这一目标，需要贯彻实施希腊自身约定的各项改革。希腊需要恢复竞争力。我们要继续进行劳动力市场改革，鼓励公司重新雇用员工。要改进希腊的支付文化。还有一点对希腊很重要，那就是它的欧洲伙伴们要支持它实施适当的改革，恢复其公共财政的可持续发展。
沃顿知识在线：现在前面的路是怎样的？
诺亚：短期内，对希腊没有额外的金融援助安排。我了解的情况是，希腊政府提交的改革清单（截至4月23日）尚未让欧洲央行、欧盟委员会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完全满意。
各位欧洲伙伴已多次表示，它们愿意利用这一援助计划现有的灵活性来让新上任的希腊政府兑现一些选举承诺，解决希腊面临的“人道主义危机”。但是作为债权人，它们绝不会接受从长远看会损害希腊公共财政可持续发展的单方面举措。
我希望希腊能够就最终的改革清单迅速达成共识，这些改革要全面并进行充分详尽地说明，以便获得国际债权人批准。
至于公共债务，要特别感谢2012年决定的各项举措，正因为如此希腊才获得了截至2020年的宽限期。正如欧洲央行总裁马里奥·德拉基(Mario Draghi)在4月15日管理委员会后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所说，他认为希腊不会出现违约的情况，但还是有可能出现债务重组。
沃顿知识在线：还有哪些其他欧洲国家正面临着“类似希腊”的风险？
诺亚：从2009年初开始，希腊一直都是欧元区的一个特例，现如今欧元区其他国家没有一个和希腊的情况相同。
沃顿知识在线：它们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诺亚：欧元区其他国家，如爱尔兰、葡萄牙和西班牙，过去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是欧洲援助加上重要的结构性改革让这些国家重新实现了增长和金融稳定。
所有欧元区成员国都应采用与它们的欧洲伙伴相协调的方式，贯彻实施它们自身承诺的改革。
对于每个成员国而言，务必要遵守欧洲宏观经济监察的规则，在需要时实施矫正措施和结构性改革。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成员国要遵守《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SGP)。
沃顿知识在线：欧盟可以采取什么方法来避免出现这些危机？
诺亚：欧盟为避免这些危机再次发生采取了重要措施。
在主权国方面，欧元区扩大了其经济监察范围。《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通过新的一揽子立法计划进行了强化： “六部立法”(six-pack)和“两部立法”(Two-Pack)。“六部立法”于2012年实施，主要强化了公约的预防职能和纠正职能，并引入了一项新的程序来应对宏观经济失衡；“二部立法”则于2013年实施，加强了欧元区成员国的财政框架，升级了国家年度预算和中期财政规划的范围和质量。
在银行业务方面，欧洲银行业联盟的建立是实现欧元区金融稳定的一项重大突破。当然，你不可能看到银行业联盟的所有好处，因为它才成立了几个月而已——去年11月欧洲央行才作为欧元区银行监管机构成立——但现在欧元区更有能力应对银行业出现的各种危机。
沃顿知识在线：目前及未来，为避免出现这类危机，欧洲央行可以且应该起到哪些作用？
诺亚：首先，我想再次提到，主权国家金融问题的预防和解决不在于欧洲央行或欧元体系，而是属于欧洲集团和欧洲委员会的职责范围。通过有效实施针对财政和宏观经济失衡的监管框架，欧洲集团和欧洲委员会将防止任何欧元区主权国家再次陷入金融困境。
正如以前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如果成员国在执行它们设计的规则和约定履行的规则时出现得意自满的情况，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会提醒成员国履行自己的承诺。
至于欧洲央行/欧元体系的直接责任，用于预防未来发生银行业危机的主要方法是有效实施单一监管机制(SSM)——即结合了欧洲央行和欧元区国家监管机构的新的银行业监管框架，这一框架于2014年11月开始实施。单一监管机制应该确保在没有政治干扰的情况下及时发现和迅速解决未来银行业的问题。
在必要的情况下，这些银行业问题可以通过使用由金融板块自身提供的金融资源来解决，而不再需要通过公共资金资助的方式来实现。
这个新框架应该确保未来银行业问题不会给某个欧元区主权国家的公共财政带来风险，正如过去爱尔兰和西班牙的情况一样。
沃顿知识在线：一些专家表示，欧元对美元价格走低是市场规律作用的结果，欧洲央行没有试图对欧元进行价格定位。你同意这个说法吗？
诺亚：我非常同意这一说法。欧元兑美元价格走低很显然是市场规律作用的结果，是由美国和欧洲之间经济情况和货币政策的相对差异造成的。美国的增长一直相对强劲，而且失业率也显著下降。相反，在欧元区，欧洲央行不得不面对经济增长放缓的现实，不得不采用一系列常规和非常规的措施来应对经济增长缓慢和低通货膨胀。
因此，美国利率比欧元区的利率要高，因此固定收益市场对国际投资者的吸引力更大。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主要是由于美国和欧元区正处于经济周期的不同阶段引起的。所有的这些差异自然会促进欧元兑美元汇率走低。
此外，欧洲央行不会规定任何特定的汇率：我们的职责重点在于通货膨胀。我们关注汇率是因为汇率对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都很重要，但是如果要规定汇率的水平，这种做法是无效的，也不符合我们的职责使命。
当然，汇率还是我们货币政策的一个传达渠道。我们实施的各种举措有助于实现充足的欧元流动性和降低利率，这是决定汇率水平的重要因素。
沃顿知识在线：欧洲央行近期以每月600亿欧元的速度着手进行了一系列大规模的资产收购。支持这一行动的战略是什么？
诺亚：决定着手进行大规模量化宽松，其背后的战略基于我们的职责使命：即维持价格稳定。
我们面临着这样的境况：经济增长疲软、通胀数据快速下跌，更重要的是通胀预期迅速下降。要实现我们的首要目标——即中期内将通胀率维持在2%以下但接近2%，上述问题必须迅速得到解决。请注意，我们的使命是对称的，我们要以抗击过高通胀的决心来抗击低通胀，而这正是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
通胀预期存在着不稳定的风险。降低政策利率等常规举措在零利率下限的情况下作用并不明显。定向长期再融资操作(TLTRO)或前瞻性的指导等新举措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帮助，但是我们估计最终这些举措还是会不够。因此，着手进行大规模的资产收购，尤其是公共部门的购买计划，就显得非常必要了。我要强调的是，这一购买计划既是之前几个月实施的各项举措的自然延伸，也是对这些举措的强化。这一购买计划可以被视为沿着政策利率前瞻性指导的收益曲线延伸。
实施这一公共部门计划近两个月后，我有信心欧元体系自2014年9月起制定的一系列举措会有助于让通胀率回归与我们的目标相符的水平。截至目前，这一计划的实施一直都非常顺利，其对金融市场和财务状况的影响符合我们的预期。有证据表明，该计划对债券收益有影响，包括主权债和企业债，这降低了企业融资成本，促进了投资发展。
沃顿知识在线：在某些情况下，利率正在被进一步下调到负值，而当前的存款利率是-0.1%。这对欧洲不同的经济体有何影响？
诺亚：事实上，欧元区的存款工具利率在2014年9月曾经被下调至-0.2%。与这一将利率进一步推向负值区间的举动同时进行的是主要再融资利率下降到了5个基本点。
这些举措是我们的融通性货币政策的一部分，旨在防止过低通胀的长期延续。低利率的预计影响是借贷活动的增加和需求的上升，这最终应该会将通胀率推回到与我们的目标相一致的水平——即接近但低于2%。
具体而言，负存款利率有几个主要原因。首先，它对其他旨在拉平收益曲线的措施进行了补充，旨在更好地传达我们的货币政策的融通性立场。第二，这个工具可以让欧元区内的银行同业拆借市场重新活跃起来。负利率打消了银行积累储备金以备不时之需的动力，向它们提供了一种激励，鼓励它们借出过剩的流动资金。第三，在负利率下，银行会寻求补偿在央行存入准备金所招致的损失，方法就是多借出贷款。
尽管对负利率带来的后果一直存有担忧，但我们发现，货币市场目前的负利率已经持续了六个月，交易量有所下降，但是没有遇到大的障碍。当前债券市场某些板块的负收益也反映了当前的货币政策措施得到了充分贯彻。
至于欧元区的存款工具利率有多大可能会跌破当前-20的基点，管理委员会的观点是应将当前利率水平视为有效的下限。
沃顿知识在线：你最近说道，全世界各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的总规模增加了两倍，从占GDP 10%增长到了占GDP 20%。这种增长背后的驱动因素是什么？其对发达经济体的有什么影响？对新兴经济体呢？
诺亚：自危机爆发以来，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的确一直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这反映了中央银行扩大其资产负债表规模的能力，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它们创造资金的能力。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资产一面的增加是由央行储备金发行支持的机械增加。这种机制唯一的限制在于公众对于这些央行发行的资金的自信——尤其是钞票。在欧元体系中，我们认为通货膨胀率接近但低于2%时，支撑公众信心的力量最充足。
广义而言，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规模的扩大弥补了银行、公司、家庭等私营机构的去杠杆化过程和由危机引起的金融中介活动的萎缩。通过扩大资产负债表的规模，各大中央银行为货币市场活动的衰落提供了缓冲，缓解了财务状况，刺激了面向实体经济提供的信贷。如果没有这些行动，这场危机的金融后果和经济后果可能会更加令人头痛。
至于欧元体系，我想说所有的货币政策举措都是按照我们的职责使命——即保持价格稳定——而设计和实施的。在去年推出的多项其它非标准措施之后，我们近期启动了扩大资金购买计划(EAPP)，涵盖公共和私人证券。大概在过去一年内，各家银行偿还我们的三年期超长期再融资操作(VLTRO)之后，欧元体系重新赢得了重要空间来部署其资产负债表。
EAPP的实施会因此将我们的资产负债表的规模推高到一个相当高但并非史无前例的水平。但是，虽然我们认识到央行的资产负债表是一种强大的工具，也不能对资产负债表“盲目崇拜”：资产负债表的规模没有所谓的魔法数字，而是应该对这一工具进行合理使用。
最后，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规模的扩大对新兴经济体没有直接影响。非常规政策的目标是重燃发达经济体的经济发展动力，这应该对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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