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补“缺失的环节”：伊肯德安和世界妇女银行如何重新定义小额贷款

玛丽·埃伦·伊肯德安（Mary Ellen Iskenderian）还记得她发现生活的目标那一时刻。

小时候，伊肯德安的父母经常带她去她父亲的土耳其老家，她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生活在赤贫状态的人们。她记得当时想：“我不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对他们视而不见的。”她确实没有忘记他们。从乔治敦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和耶鲁大学毕业并获得管理和国际金融学位以后，伊肯德安在雷曼兄弟公司（Lehman Brothers）和世界银行（World Bank）的一家附属机构工作了17年，她工作的地区主要是东欧和苏联，负责将企业家与资本资源联系起来。2006年，她成了设在纽约的世界妇女银行（Women’s World Banking，简称WWB）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这是一个拥有40个小额信贷金融机构（microfinance institutions，简称MFI），并在28个发展中国家设有银行的全球性网络。

世界妇女银行致力于金融回报和社会进步的“双重目标”，它提供的信用贷款、保险以及储蓄产品，能让低收入妇女构建资产、抵御风险，同时，还能让她们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世界妇女银行使小额信贷金融机构，从依靠捐助者的慈善组织，转变成了自立的金融机构。“我们知道，穷人在经济上很清楚如何有效利用自己很有限的财产。”在最近举办的“第14届沃顿领导力年度研讨会”（14^th Annual Wharton Leadership Conference）上，伊肯德安在以“经济复苏（以至反弹）中的领导力”（Leading in a Recovering (and Even Rebounding) Economy）为题发表的演讲中指出。“如果有人将资金交给低收入妇女管理，那么，通常情况下，她们都会首次成为改变自己生活的‘经纪人’。”

这次研讨会是由沃顿商学院的人力资源管理中心（Center for Human Resources）、沃顿领导力与变革管理中心（Center for Leadership and Change Management）以及沃顿高层经理培训项目（Wharton Executive Education）共同组织的。

使命漂移

2008年，世界妇女银行发布了一项调查结果，这个被广泛引用的调查结果表明，如果小额信贷金融组织不能明确地面向妇女，那么，随着小额信贷金融机构从依靠捐助者的慈善组织，向受到监管的金融机构的转变，女性客户所占的百分比会大幅降低。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使命漂移”（Mission Drift）（也称为“使命偏离”），当金融组织将其关注焦点从低收入客户转向高收入（也就是人们认为风险较低的）客户群体时，这种现象便会发生，而在很多发展中国家，低收入客户群体就是妇女。

伊肯德安希望每个人都能认识到这种“使命漂移”所造成的破坏性——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最近，世界妇女银行在一个出版物中揭示了会对妇女造成伤害的另一个现象：随着金融组织将其关注焦点转向营利性服务项目，女性职员的数量出现了大幅减少，而她们恰恰更能理解女性创业企业家的需求。

为了阐明使命漂移的状况，世界妇女银行构建了一个称之为“组织性别评估”（Organizational Gender Assessment，简称OGA）的工具，孟加拉国一个名为“社会进步协会”（ASA）的大型小额贷款金融机构首次使用了这个评估工具。组织性别评估工具揭示，某些管理制度给在社会进步协会工作的母亲职员们带来了显著的影响，比如，该组织要求，为了管理贷款回笼工作以及处理逾期付款问题，所有分支机构的职员都要工作到深夜。

作为防范欺诈行为的一种手段，社会进步协会会让其职员在各个分支机构间轮换。然而，虽然大多数男性信贷员并不承担看护孩子的责任，不过，照顾孩子对大部分女性信贷员来说则是责无旁贷的。根据组织性别评估的结果，社会进步协会意识到，工作轮换制度让女性职员的家庭生活陷入了混乱。在确定欺诈行为的发生率在女性职员中间非常低之后，社会进步协会为某些女性改变了工作轮换制度，允许她们在一个分支机构工作6年，而不是4年。

当围绕小额信贷及其未来展开的一场全球性激烈争论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金融机构开始关注使命漂移的问题。2008年，投资者在小额信贷行业投入了148亿美元，比前一年增长了24%。金融普及中心（The Center for Financial Inclusion）的数据显示，现在，小额信贷行业持有的资产超过了600亿美元。与世界银行一道，这两个机构小额信贷的大部分资金，历史上第一次来自私人投资者而不是政府，私人投资者包括退休金计划和私募股权基金等。英国私人银行顾资银行（Coutts & Co.）负责慈善事务的领导人马雅·普拉布（Maya Prabhu）指出：“新股东将小额信贷机构的使命，从减少贫困转向追求贷款的数量和贷款利润，这绝对存在风险。” 普拉布为投资于小额信贷业务的富有客户提供咨询建议。

陷入“红色地带”

全球各个国家的利率千差万别。但是，《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最近刊载的一片文章指出，人们最为关切的是在尼日利亚和墨西哥等国家出现的趋势，在这些国家，现有的借贷机构无法满足庞大人口对小额贷款的需求。举例来说，在墨西哥，小额贷款的平均利率徘徊在70%左右，而全球小额贷款的平均利率和费用则在大约37%的水平。墨西哥的小额贷款组织之所以能收取如此之高的利率，是因为人们非常需要现金，以至于他们可以接受任何贷款条件。有时候，利率问题还会导致政治上的干预。在尼加拉瓜，2008年，当利率达到35%时，总统丹尼尔·奥尔特加（Daniel Ortega）便深感气愤。他宣布，将利用委内瑞拉的资金，为一个贷款费率在8%到10%的小额贷款机构提供支持。

孟加拉国银行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将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孟加拉国乡村银行及该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以表彰他和该银行为穷人创造经济和社会发展机会所做出的努力。——译者注）、被很多专家公认为小额信贷创始人的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曾说过，利率不应该超过筹集资金成本的10%到15%，任何超过这个范围的费率，都意味着踏入了放高利贷的“红色地带”（Red Zone）。然而，根据小额信贷信息交流中心（Microfinance Information Exchange，简称MIX）（该中心是一家面向小额信贷行业的商业信息服务商，追踪多家小额信贷机构的经营状况。——译者注）——一个全球1，000多家小额信贷公司向其报告数据的网站——2010年3月对1，008个小额贷款机构的分析，如果按这个标准测算，75%的小额贷款机构都陷入了这个“红色地带”。很多专家认为，尤努斯的准则过于简单化了，而且这种贷款费率水平也过低，他们担心，对高利率的高调强烈反对，会促使小额贷款出借人避开最贫穷的客户。

在小额贷款界，尤努斯以在自己的祖国孟加拉国创建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在孟加拉语中，“格莱珉”意为乡村的，所以也有人称其为“孟加拉乡村银行”。）而闻名遐迩。到2006年，这家银行已经向借款人发放了超过53亿美元的贷款，其中，96%的客户为妇女。尤努斯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主要面向妇女借贷，是因为她们对偿付贷款更负责，此外，还因为妇女控制家庭财权能使家庭获得更多好处。

有些研究者认为，就培养创业企业家而言，需要做的远不只是提供信用贷款，随着这一观点的出现，围绕小额信贷以及使命漂移的争论变得越发激烈了。“信用贷款本身并不是灵丹妙药。”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公共政策和经济学教授乔纳森·莫多克（Jonathan Morduch）指出。“截止到目前为止的广泛证据表明，小额贷款最大胆的宣言——单靠小额贷款就能大规模消除世界上的贫困——是言过其实的。”不过与此同时，莫多克等分析人士也特别谈到了小额贷款将借贷与教育以及卫生保健等其他计划结合到一起所取得的成功。

描绘前进的道路

正如事实所表明的，这种模式也正是伊肯德安推动世界妇女银行前行的方向。

伊肯德安称为小额贷款“下一个30年”的标志，就是世界妇女银行正在向为妇女提供范围更广的系列产品和服务的方向挺进，这些产品和服务包括储蓄、保险和理财教育。“借款和信贷是小额信贷前30年的模式。”她谈到。“储蓄则是未来，是摆脱贫困缺失的环节。”目前，世界妇女银行正在赞助一个将手机技术和自动取款机（ATM）用于为低收入妇女提供银行服务的研究项目。

另一个例证是，从传统上来说，贫穷的妇女往往会以极具风险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风险，比如：完全依靠丈夫，让孩子退学参加工作，或者将牲畜和设备等生产性资产卖掉。世界妇女银行刊发的一篇论文，为妇女采用“性别敏感”（gender-sensitive）的小额保险（micro-insurance）来为消除这种冒险性行为特别提供了可选方式。举例来说，如果她们认为，自己亡故之后，丈夫不能为孩子提供适当的保护，那么，她们在保险中就可以选定另一个受益人。在哥伦比亚，在父母一方亡故后的两年中，某个保险公司提供的寿险会按月支付只能用于孩子教育的保险金，以便减轻父母健在一方让孩子退学（参加工作）的压力。

今年，世界妇女银行宣布，从比尔与梅林达·盖茨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获得了850万美元的捐赠，这些捐赠将用于与世界妇女银行的四个小额信贷银行成员网络协同研究、发展推出产品和服务的课题，这些产品和服务将促进拉丁美洲、非洲和亚洲的储蓄水平。为了教育公众储蓄，这笔捐赠的一部分将用于支持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创作“社会肥皂剧”（social soap opera）的项目。世界妇女银行指出，因为低收入妇女通常认为，在正规的金融机构储蓄少量的金钱是不值得做的事情，所以，这些肥皂剧将会突出要为理财承担责任的某些情节。在这一项目上，世界妇女银行将会与尼加拉瓜的非政府组织（NGO）Puntos de Encuentro合作，该组织在利用电视连续剧改变人们的文化态度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

世界妇女银行不但会通过这些电视剧阐释各种资金管理实验的优劣，以及那些行为的结果，而且随后还会发起一场传播运动——利用肥皂剧产生的反响，鼓励人们在正式的银行账户中储蓄金钱。如果能取得成功，这个项目将会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的大部分地区产生连锁反应。

 “在小额信贷业务中，重要的并不是贷款的规模。”伊肯德安谈到。“从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是人们的干劲和决心……个人以及他们做出的选择会给世界带来重大的影响。”